时值阴历八月十四，淅淅沥沥的秋雨缠绵整日。待到晚间九时光景，雨声渐杳，云隙初开，一轮素月悄然攀上夜空。

我独倚石佛渡拱桥，望见云絮在天光水影间游走。那云似被晚风揉碎的棉絮，稀薄地缀在靛青天幕上。新沐的月从云隙间探出半面，清辉如纱，徐徐漫过飞跨运河的拱桥，漫过两岸婆娑的树影，最终轻柔地跌进桥南的运河里。河面若镜，云影与月影相逐，明明暗暗，恍如天地间悬着半幅正在晕染的水墨。

夜风裹着湿润水汽，拂过我的面颊，凉丝丝的。忽闻"呼嗒呼哒"的声响自河心传来——原是一叶木舟正从雨后薄雾中浮出，宛若载着星火，轻轻划开墨色绸缎般的河面。

船头悬着盏电池灯，暖白的光倾泻而下。老妇人弓背俯首，正从螺堆中挑拣小鱼小虾，迅疾准确地投向一旁的渔篓。每遇大些的鱼蟹，总要就着灯光端详良久，指腹轻抚鱼鳍蟹壳纹路，似在触摸运河沉淀的岁月，又似不忍将其送上餐桌。船尾的老渔人双臂一收一放，舒缓起落，木桨切入水面，"呼嗒呼哒"的声响如老唱片里飘出的旧调。舟身匀速滑行，桨叶翻起的水花在灯影里漾出微微光晕。

信步下桥，见石佛闸遗址凸向河心处，二层步道上隐着几位钓者。几顶钓伞支在暗处，伞沿垂着的雨珠仍在灯光里晶莹闪烁。有位老者凝神注目浮漂，静默如雕塑；不远处年轻姑娘执竿而立，衣角被夜风轻轻掀起；还有孩童偎在石栏边，眼眸亮晶晶地替大人追逐水中明灭闪烁的浮子。

骤雨初歇，空气仍浮动着绿坪修剪后的鲜草气息。两岸树木新沐，枝叶低垂，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青光。远处高楼星点灯火，一定有人从窗口向这里张望。近处拱桥唯余黢黑剪影。

正当此时，木舟已悠然滑至钓者近处。橹桨搅动深水，河面漾开圈圈涟漪。忽见老者面前的浮漂猛红骤绿，他下意识绷紧钓竿，却只是虚惊一场。正与同伴浅聊的姑娘，也倏然抬首，只见浮漂诡异地晃动数下，复归静止。孩童兴奋地指向河心："快！快！亮啦！"船尾波纹所过之处，数个浮漂接连摇曳，宛若被无形之手拨弄。

目睹此景，顿悟"桨声忽惊钓月人"的意境。划破水面的桨声，既惊动了水中月影，也惊扰了钓者凝神。然这惊扰不过刹那——月儿依旧静卧河心，钓者依旧守候浮漂，而木舟，依旧缓缓向着归途漂去。

这寻常桨声，不经意间搅动了水中清梦，也轻轻拨动了观者心弦。然此"惊"非惊，倒更像是夜色中一场默契的相逢。

运河汤汤，生活依旧，而这片刻的"惊"与"静"，恰成了夜色中最动人的诗章。

遂得《偶得》一绝：

桨分秋水碎冰轮，

惊起古渡夜钓人。

莫道波心光影乱，

双臂摇动满河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