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天刚蒙蒙亮,老城区的巷口就有了动静。王阿婆的早点铺支起了木桌,蒸笼掀开的瞬间,白雾裹挟着面香、酱香涌出来,漫过青石板路,钻进两旁还没开门的店铺门缝里。早起的环卫工裹紧外套,搓着手在桌前坐下,喊一声 “阿婆,来碗热豆浆,俩包子”,王阿婆应着,麻利地端上吃食,瓷碗边缘还带着温热的触感。这是小城一天烟火气的开端,也是无数平凡日子里,最熨帖人心的开场。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这句被无数人挂在嘴边的话,在我看来,从来都不是抽象的感慨,而是藏在一粥一饭、一筷一勺里的具象温暖。记忆里最早的烟火气,是外婆家的土灶台。那时我还小,每逢寒暑假就往乡下跑。外婆的灶台是用黄泥砌的,黝黑的铁锅挂在灶口,旁边堆着晒干的柴火。每天天不亮,外婆就踩着小板凳往灶膛里添柴,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锅底,锅里的小米粥渐渐泛起热气,咕嘟咕嘟的声响混着柴火的噼啪声,成了我童年最安心的晨曲。
等粥熬好,外婆会先盛出一碗,晾到温热,再撒上一把炒香的白芝麻。我端着碗蹲在灶台边,小口嘬着粥,米香混着芝麻的焦香在嘴里散开,暖了胃,也暖了心。那时不懂什么叫 “惜福”,只知道外婆做的饭最好吃。后来才发现,外婆做饭有个习惯,不管是盛饭还是盛菜,总要把碗沿擦得干干净净,她说 “碗净福至,日子才能清清爽爽”。起初只当是老人的讲究,直到多年后经历世事浮沉,才懂这简单的举动里,藏着对生活的敬畏和对福气的珍视。
成年后离开家乡,在大城市打拼,日子过得兵荒马乱。加班成了常态,吃饭也成了应付。常常是外卖盒子堆在办公桌角,匆匆扒两口冷饭,又继续对着电脑敲敲打打。有段时间项目攻坚,连续半个月没正经吃一顿饭,胃里翻江倒海,整个人也蔫蔫的。某天深夜加完班,路过小区门口的馄饨摊,昏黄的路灯下,摊主夫妻俩正低头包馄饨,案板上的肉馅冒着热气,旁边的锅里沸水翻滚。鬼使神差地,我走过去坐下,要了一碗荠菜大馄饨。
老板手脚麻利,没几分钟就端上了碗。白瓷碗里,馄饨浮在汤面,翠绿的葱花、鲜红的虾米点缀其间,汤头泛着淡淡的香油光。我舀起一个馄饨,咬开薄皮,饱满的肉馅混着荠菜的清香涌出来,热汤顺着喉咙滑进胃里,瞬间驱散了一身的疲惫。那一刻,突然想起外婆说的 “好好吃饭,能解决人生 80% 的问题”。是啊,当胃里暖了,心里的焦虑和委屈好像也跟着散了大半。
后来和摊主闲聊,才知道他们夫妻俩是为了供孩子读书,从老家来城里摆摊的。每天下午四点出摊,凌晨两点收摊,风雨无阻。老板娘说:“再苦再累,每天收摊前都要给自己煮碗热汤面,把碗擦干净,日子再难,也得有个念想。” 这话和外婆的话莫名契合,原来不管是乡下的老人,还是城里的小贩,都懂得在粗茶淡饭里,寻得生活的底气。
也是从那天起,我开始学着好好吃饭。早起半小时给自己煮一碗杂粮粥,配个水煮蛋;晚上下班回家,哪怕再晚,也会系上围裙,炒两个小菜。慢慢发现,当我开始认真对待每一餐,日子也变得有了章法。不再把吃饭当成任务,而是当成一种修行。洗菜时看着翠绿的青菜在水里舒展,切菜时听着刀与案板碰撞的清脆声响,炒菜时闻着食材在热油里释放的香气,这个过程本身,就是对生活的治愈。
有次回老家,发现外婆的土灶台换成了燃气灶,但她擦碗的习惯没变。吃饭时,外婆看着我把碗里的饭吃得干干净净,碗沿也擦得锃亮,笑着说 “长大了,懂事儿了”。那天午后,阳光透过窗棂洒在院子里,外婆搬来小板凳坐在葡萄架下,给我讲她年轻时的事。她说上世纪六十年代闹饥荒,家里没粮,只能挖野菜、啃树皮,能喝上一碗稀粥都算奢侈。那时候最大的心愿,就是能顿顿吃饱饭,碗里能有口像样的粮食。
“现在日子好了,顿顿有肉有菜,可不能糟践粮食。” 外婆摩挲着手里的瓷碗,眼神里满是感慨,“对食物心怀感恩,对付出心怀敬畏,日子才能过得踏实。” 我望着外婆布满皱纹的脸,突然明白,她一辈子的福气,不是求来的,而是用一碗碗干净的饭菜、一份份对生活的认真攒下来的。她的粗茶淡饭里,藏着最朴素的人生智慧 —— 不抱怨、不奢求,把每一顿饭吃好,把每一天过好,就是最大的惜福。
在城里住久了,也结识了不少朋友,老陈就是其中一个。老陈是个退休教师,老伴走得早,儿子在国外定居,他一个人住。但老陈的日子过得比谁都精致,每天早上六点起床,去菜市场挑最新鲜的食材,回来后慢悠悠地做早餐。他的早餐从不重样,今天是小米粥配酱黄瓜,明天是杂粮馒头配豆浆,后天又换成了馄饨和小笼包。
我曾问老陈,一个人吃饭,何必这么麻烦。老陈笑着说:“一个人更要好好吃饭,这是对自己的尊重,也是对生活的热爱。” 老陈还有个习惯,每顿饭都会摆上两副碗筷,他说 “老伴虽然不在了,但总觉得她还陪着我吃饭”。他盛饭时会先给 “老伴” 盛一碗,摆到对面的位置,再给自己盛。吃饭时,他会偶尔对着空碗说几句话,语气温和,像在和老友闲聊。
有次去老陈家做客,他做了一桌子菜,红烧鲫鱼、清炒时蔬、香菇炖鸡,每道菜都精致可口。吃饭时,老陈给我夹了块鱼肉,说:“你看,这鱼是今早刚捞的,新鲜得很。做菜就像做人,得用心,才能有滋味。” 那天的饭菜,不仅暖了胃,更暖了心。老陈的一屋一人,三餐四季,没有轰轰烈烈,却把平平淡淡的日子过出了诗意。他的陋室里,没有名贵的摆设,却有满屋子的烟火气,那是独属于他的安身立命之所,也是他对抗孤独、滋养灵魂的港湾。
想起前阵子看到的一则新闻,一位山区支教老师,在条件艰苦的学校里,坚持每天给孩子们做营养餐。学校没有食堂,她就用废弃的教室改造成厨房,自己掏钱买食材,给孩子们蒸馒头、煮鸡蛋、炖排骨汤。她说:“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得让他们好好吃饭,才能好好学习。” 在她的影响下,孩子们也养成了爱惜粮食、保持碗净的习惯。每次吃完饭,孩子们都会把碗洗得干干净净,排着队送到厨房。
这位老师的举动,让我想起那句 “对食物心怀感恩,对付出心怀敬畏”。她用一顿顿热饭,不仅滋养了孩子们的身体,更在他们心里种下了珍惜与感恩的种子。而那些洗得锃亮的碗,不仅是孩子们良好习惯的见证,更是他们未来福气的开端。
生活中,我们总在追逐功名利禄,总觉得要做出一番大事业才算不枉此生,却常常忽略了最基本的幸福 —— 好好吃饭。其实,一屋两人也好,孑然一身也罢,粗茶淡饭也好,山珍海味也罢,重要的是对待食物的态度,对待生活的心境。
“食一碗烟火,偷半日浮闲”,这是一种生活的智慧。不必为了追逐遥不可及的目标,而辜负了眼前的烟火。晨起煮一碗粥,午后泡一壶茶,傍晚炒两个菜,在一粥一饭里感受生活的温度,在一筷一勺间体会人生的滋味。当我们开始认真对待每一顿饭,就会发现,那些藏在碗里的福气,那些浸在烟火里的温暖,才是生命最本真的馈赠。
去年冬天,外婆摔了一跤,住进了医院。我赶回老家陪护,每天在医院的食堂打饭,再小心翼翼地端到病房。外婆的胃口不好,我就学着她以前的样子,把饭菜晾到温热,把碗沿擦得干干净净,一勺一勺喂她吃。有天喂完饭,外婆拉着我的手说:“小时候是我喂你,现在轮到你喂我了,日子过得真快。” 我看着外婆苍白的脸,眼眶一热,把她的手攥得更紧了。
出院后,我留在老家陪了外婆一段时间。每天陪着她去菜市场买菜,帮她择菜、洗碗,在她的土灶台旁,重新燃起了烟火。阳光好的午后,我们坐在院子里,她晒着太阳,我给她剥橘子,聊着家常,日子平淡却安稳。那时我真切地体会到,“粗茶淡饭能养人,陋室竹屋可安身”,最清淡的生活里,藏着最踏实的幸福。
如今,不管多忙,我都会留出让自己好好吃饭的时间。在我看来,好好吃饭从来不是小事,它是一个人的修养,是对生活的热爱,更是对福气的珍惜。我们的碗里,不仅盛着食物,更盛着一生的际遇和福气。当我们对食物心怀感恩,对付出心怀敬畏,就能在平凡的日子里,修炼出澄澈的品行,养出无上的福气。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愿我们都能在一粥一饭里,寻得心安,守住福气,把平平淡淡的日子,过得热气腾腾。
阳跃君,男,1980年出生,湖南新化人。中国小说学会会员、中国教育学会书法教育专业委员会委员、番茄小说网签约作家、中国诗歌网蓝V诗人、湖南省网络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