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日头悬在中天,把河水晒得泛起粼粼碎金。
我趴在河岸上的老柳树下,望着远处。在我的记忆里,常常是这个样子,二姨家的木船划破镜面般的河水,船尾翻起的波纹里,游动着成群的银亮的鱼。
近了,近了,真的是二姨划船来了,我顺着河堤奔跑着,喊着二姨,我清脆的喊声响彻河岸。
那抹靛蓝色的熟悉身影越来越近了,二姨的脸庞黑红黑红的,眼睛亮闪闪地看着我:“二妮,二妮,你慢点跑。”船舱里趴着的小表弟虎子,爬起身子,指着我,咯咯笑着。
我下来河岸,手舞足蹈地蹦跳着,我好像闻到了船篷里飘来了熟悉的焦香,肯定是二姨又送面煎泥鳅来了。
二姨家住在微山湖中心的南阳岛上,那时的她家青砖瓦房配着雕花窗棂,院子里晒满鱼干,船坞边停着好几艘渔船。那时,二姨夫当着大队干部,日子过得殷实,可二姨总惦记着住在十几里外的我们。每逢集上有肥美的泥鳅,她总要亲自下厨,用油煎得金黄酥脆,加够了佐料啥的,炖得烂烂的,顶着日头划十几里水路送来。
那时,农村的家庭大多日子艰难,没有谁家会吃得上面煎鱼,没有谁家有炖鱼的料。
木船终于靠岸,二姨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脸上,蓝布衫的后背洇出深色的汗渍。她顾不上擦汗,系好船,一手抱着表弟虎子,一手提着竹篮,招呼着我:“看俺二妮,就是见了二姨亲,你又在这里等二姨的吧。”
我咬咬手指头,笑嘻嘻地接过二姨的篮子:“二姨,我就知道你该来了,我昨天就在岸上等你来。”
二姨一手抱着虎子表弟,一手拉着我向家走去。
家里,姐姐听见动静,也跑到门外,大声喊着二姨。
我娘从屋里出来,身上大多系着围裙,大多说着同样的话:“天那么热,你咋又来了,快让我抱抱俺虎子,大姨还怪想你来。”
此时,我姐姐会跑到厨房,拿来几只碗摆在饭桌上。掀开的竹篮子里,毛巾包着一个大大的搪瓷缸,搪瓷缸里就是二姨带来的泥鳅。
“快尝尝,这次煎得火候正好。”二姨笑着,抹一把脸上的汗。
按照老习惯,姐姐会往三只碗里一条条分着泥鳅,我总会围着打转,还喊着:“给我大的,我不要小泥鳅。”
终于,我从三只碗里挑好,迫不及待地端起碗,用筷子捯着,咬下一块焦香的泥鳅,外酥里嫩的鱼肉裹着薄薄的面糊,咸香中带着一丝鲜甜。
二姨坐在门槛上,撩起肩上的毛巾擦着额头,眼睛却一直盯着我姐俩吃。“慢点吃,别烫着。”她轻声说着,嘴角的笑意比阳光还温暖。当然,她也忘不了我哥:“俺小绪呢,快把他的泥鳅盖起来,别凉喽。”
很快,回程的船渐渐远去,二姨的身影在粼粼波光中变得模糊。我站在岸边,看着她用力划动船桨,船尾荡开的涟漪一圈圈散开,又被水面重新抚平。
后来我去城里读书,很少再吃到二姨煎的泥鳅。但每次闻到煎鱼的香气,眼前总会浮现出那些个烈日炎炎的午后:波光粼粼的河面,一艘小船缓缓驶来,船上的人带着满心的牵挂,穿越十几里水路,只为送上一份爱的味道。
如今二姨的头发白了,木船也早老旧得划不动了。可每当想起童年,心中最先浮现的,永远是二姨汗湿的蓝布衫,和那搪瓷缸里盛着的让我馋了整个夏天的面煎泥鳅。那不仅是一道美味,更是二姨对我们最质朴、最温暖的爱。
难忘二姨家的泥鳅,难忘二姨满是汗水的脸庞,难忘二姨对我们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