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午后,沿古运河岸缓步南行。自石佛渡拱桥始,脚下枯草噼啪脆响,河柳叶片由深绿渐染金黄,蜿蜒小路灌木苇荻牵着衣角,水流悠悠,倒映垂钓者凝神的身影。我穿行在自然与人文交织的三余里廊道,每一步都像踩在季节更迭的细碎音节上。而这段行走的深意,正藏在即将遇见的三种生命启示里——北瓜于荒芜中的坚守,荻花在秋风中的柔韧,猫超然物外的自在。
北瓜
离开河岸,拐进一片荒草丛生的坡地。春天时,友人曾在此垦地种下两沟北瓜。几番浇水除草,也曾叶碧花黄;却因夏日连绵阴雨,终究疏于照料,荒草疯长,将其吞没。而今深秋草衰,竟有一株北瓜倔强地探出新叶,在芜杂中自成一方天地。
秧蔓蜷在衰草深处,叶片蜷曲着,黄绿斑驳,却依然托起几朵鹅黄色的花苞。花蒂处还悬着青涩的北瓜纽子,表皮绒毛在斜阳里泛出温润光泽。一只绿黄相间的瓜,身蒙薄霜,头部圆大而蒂柄细长,形似一柄葫芦。这奇特的样貌,无端引我遥思,想起在灾荒与战火的照片里,那些瘦弱身躯支撑着硕大脑袋的儿童,于废墟中瞪着双眼。谁又能断言,那绝望土壤孕育的生命,不会在日后长成民族的脊梁?这株曾被荒草淹没的北瓜,在时序错乱的季节里,执拗地生长、开花、结瓜。它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生命的尊严,从不只属于恰逢其时的圆满,更在于即便身处荒芜,依然保有向上的姿态。
荻花
从北瓜孤绝的身影中抽离视线,河湾处,荻花正以集体的摇曳宣示另一种坚韧。灰白的花穗如银羽闪烁,在风中汇成一片柔软的浪,将秋的萧瑟转化为一场盛大而沉默的合唱。
它们不与春芳争艳,只在秋深荒野,昂扬向天,以谦卑不屈之姿承接秋的寂寥,摇着雪花。蛛丝在花穗间架起银桥,露珠缀成剔透璎珞,那些看似最脆弱的构造,反而成就了最精微的坚韧。荻花以这柔韧之姿,表示着另一种存在:即便茎秆中空,仍将穗子高高举过头顶,在瑟瑟秋风里舞出生命的庄严,自成一派风景。
猫
折回拱桥东头,竹影掩映下,三只猫在一方石台上悠然憩息。这些漫步于边界上的绅士,正以慵懒之姿,诠释着另一种生存智慧。
三只橘猫,以不同的姿态演绎着“自在”。卧着的,下巴轻搁前爪,如老僧入定;蹲坐的,尾巴妥帖地圈住脚掌,静观四方;踱步的,每一步都像在试探大地的温度。它们不追问北瓜的艰辛,也不思索荻摇花的哲学,只是安然静听投喂者的脚步声。这份慵懒并非怠惰,而是与万物节律的深度同步。
回程时,夕阳将石佛渡桥身与倒影画成完整的圆。北瓜的倔强、荻花的柔韧、猫的自在,共同编织出秋日的启示:生命各有其时,亦各有其光。真正的收获,学会欣赏每种生命的存在状态,不在于征服季节和环境,而在于领悟万物生长的节律,在枯荣交替间,蕴藉自身那不息的生机。
此刻,秋风掠过荻花穗的窸窣声、北瓜叶片的轻微摩擦声、猫咪满足的呼噜声,仿佛合奏成一曲自然的交响。它们无需人类的理解,只是坦然存在着,走完生命静默而圆满的历程,展现最本真、最完整的样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