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居湖畔云庐,忽忽一载,又是一年秋风起。退休后的闲适,让我得以从容打量四季更迭——春日的杏粉,夏日的榴红,秋日的桂香,冬日的梅影,皆在眼前流转。如今花期虽过,连绵秋雨洗出了满园斑斓的秋色。
于这满目秋光里漫步,那“红叶题诗”的典故便悄然浮上心头。那片自御沟漂出的梧桐叶,因承载着深宫女子的幽微心绪,竟从无情的草木化作了有情的信使。此刻,院中红叶翩然,我忽然觉得,天地间散落的诗稿,终究要落入一双懂得欣赏的眼,才能被真正续写成篇。
院墙西侧,那排枫树最是动人。红色层次之丰,宛如时光精心调配的色盘,从淡雅的橘粉到深沉的绛紫,无不镌刻着四季轮回的印记。近看,每一条叶脉都是岁月描画的纹路;风起时,叶片轻摇慢曳,似在细数三百六十五个晨昏。远望,整棵树便是一团温软的烟火,将周遭天地都映照得暖意融融。
这片红,早已浸染开来,不独在枝头。粉墙下,金银木的红果圆润晶莹,如散落的珊瑚珠,在绿叶间低垂,与枫叶悄然呼应。这抹秋意,更悄然跃上餐桌——糖醋鱼泛着琥珀光泽,鱼口所衔的红番茄,色同枫叶而意更沉,在灯下熠熠生辉。飘落的枫叶诉说着从容的变迁,低垂的红果蕴含着沉淀的内敛,而餐桌上的暖光,终将枝头的绚烂与果实的丰盈,都融进一饭一蔬的朴素温暖里。
最懂此间秋韵的,是那绵绵的秋雨。雨后,但见老城区的树叶携着一身秋红,辞别故枝,顺着古运河蜿蜒南行。流至新居院外的入湖处,竟徘徊流转——仿佛是院墙内的秋红牵住了流水的衣袖,教它欲走还留,低声絮语,此处风景尤好,此处已是归宿。
此情此景,让我忆及去年此时,正为搬家琐事烦忧,竟生生错过了满园秋色。也不禁想起往年,常在仙营绿地、百花公园漫步。不知那些旧相识的草木,是否也染了相似的秋意?为何那时心中,却从未有过今日这般“此处是吾乡”的笃定?
暮色四合时,枫树在墨蓝天幕下将绚烂收敛为温柔的守候。院中叶片在晚风里轻摇,那姿态,不像匆匆过客,倒似安然归人。这份愈发坚实的心安,源自脚下土地深沉的文脉。今岁这些飘落的红色诗笺,让我满怀对岁月的感激。湖畔云庐坐于太白湖北岸,虽见水波浩淼,确是岁岁平安,日日呼吸着5A级湿地的清新;院东古运河畔,石佛寺、石佛闸、石佛村,曾因漕运繁忙与帝王驻跸而盛极一时,沉淀着千年的文明印记。时光最珍贵的赠礼,不在天涯,而在眼前这方连接历史与当下的天地间,在每一个被灯火点亮的日常中。
且让这满园秋红随风飘向来年吧,而我,已在此处寻得了心灵的故乡——它连着历史的根脉,映着湖光的静谧,更暖着人间最恒久的灯火。
于此,秋红年年,心安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