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梅警同归:寒夜中的灵魂叠印
冬深之夜,忽降碎琼,湖畔云庐的曲径上,一缕清冽幽香劈开雪幕,直抵肺腑——非寻常花香,乃苦寒淬炼的暖意。循香探去,墙角老梅虬枝覆雪,绽出簇簇淡金蜡瓣,其色近乎枯枝,其香韧如钢索。寒香裹身之际,那个熟悉的身影骤然浮现:两天前探视的年届九旬老刑警队长,面容如经霜的岩石,身姿挺拔,肃穆似封冻的湖面。
这瞬间的叠影令人惊异。古人画梅写梅,实为画骨写魂。眼前这株老梅,枝干如铁,幽香暗吐,不正如那位老人?一次满怀深情的探望,与多年对寒梅的钟爱在此刻交汇。我忽然明了,这不仅仅是一次偶遇,更是两种生命形态的互证——他以梅的铮铮铁骨,立起了警魂的巍峨;梅以他的灼灼初心,诠释了孤芳的温热。人格与梅品,事业与梅香,在此完美交融,映照出一位老警与一株老梅,两种模样、一种品格的深刻内涵。
二、新雪寻梅:暗香指引的生命坐标
迁居云庐,本以为远离了南池梅林,会错过花期。今冬初雪后,于庭园粉墙根忽逢梅踪——雪覆虬枝如铁甲,蜡瓣从冰壳中挣出,香比往岁更烈三分。第一株尚在转角斜倚石阶,第二株从庭石后探首雪帘斜逸而出,恰似当年引我入门的那道坚定身影。
这份“无意相逢却似久别重逢”的体验,蓦然让我想起与老队长的初识。那年我初入警营,他便是我的第一位上级。第一次见面,那山岩般的轮廓、不怒自威的气度,令人肃然。他讲话不多,却句句落在实处;气度沉稳如山,品格清明如镜。他的存在,如同这暗香,不张扬,不迫人,却以一种强大的静默力量,如梅香般无声浸润着我,渐渐成为我精神中一道沉默而坚实的底色。
三、南池雪霁:孤梅与孤勇的隔空对晤
其实,这梅缘早在更久前便已深种。翻开旧日寒夜日记,里面记着多年前南池探梅的往事:“行至九龙桥,水声喧哗,南行渐静,一丝幽香似有还无,牵引脚步。直至暮色深处,方见‘乱枝中黄点闪闪’——原来是一片蜡梅,破雪而立,在尘嚣之外静静开了。”自那以后,年年探梅,成了我与冬日不变的约定。我对老队长的牵挂,亦如对南池那几树老梅的眷念,即使在多有不便的岁月里,也从未阻隔相见的念头。
那日赏梅归来,心神仍浸在寒香孤影里。彼时不知,这孤梅早已成为精神的图腾。曾于北风中偶得俚句:“北风一夜卷雪雨,催得梅花两点香。”诗虽俚浅,那份孤清与倔强,竟似一语成谶,道尽了某种生命的境遇。今日与老队长闲谈,他忆及早年工作的艰辛,目光投向远处,久久不语。忽又转过头来,眼中光亮重聚,朗声道:“只要有事做,让我破案子就行。”这朴素至极的话语,重如千钧。那肃穆的神情之下,深藏着对真相的执着。这位年届九旬的老者,谈及悬案,思维仍如利刃般锋利;说起细节,眼神倏然锐亮,如雪地鹰隼,仿佛蜡梅骤然冲破冰壳的刹那。这份于孤寂中持守本心、于寒冽中专注绽放的生命姿态,与梅那“凌寒独自开”的高洁何其相通!
四、双骨同镌:以风霜为刃的时光刻痕
从日记里的初遇,到年初新居的重逢,再到昨日岁末的再度相逢,一段跨越数年的缘分,在凛冽空气中忽然贯通。梅的虬枝与老队长的身影,在凛冽的空气中渐渐叠印、交融,皆以寒枝为砚,以岁月为墨,写就了同一卷风骨。这风骨,是“虬枝铁骨立霜天”的巍然,是“霜刃轻裁九秩年”的沧桑。
其耐寒也:梅于万木凋零时迸发金蕊;老警年至九秩,犹能清晰辨述旧案毫厘,思维之刃,未曾锈蚀。
其孤高也:梅择墙角而避喧哗;老警以“沉默思考”拒斥浮华,将“一心破案”毕生铸入一枚警徽。
其芬芳也:梅香暗渡,沁人心脾;老警的智慧与经验,如细雨润泽后辈——退休十余载,每逢重大疑难案件,他仍常被恭敬请回。凭借经年累月的逻辑、经验与心理洞察,他屡屡拨云见日。审讯桌上,他更有雷霆之势,令歹徒胆寒。这套“文明办案”的技艺,已成为济宁刑侦宝贵的“暗香”,化作刑侦的“雪爪秘籍”,默默熏染着一代代年轻刑警的“藏蓝色”。
二者皆选择向内深耕,终将自己活成了照亮荒寒的光源。恰如昔人所言“唯铁肠石心人可以赋梅花”,他们的魂魄,本就与梅同频共振。
五、雪魄柔光:铁血深处滚烫的柔情
然而梅之魂,岂止于嶙峋枝干与傲寒之色?那幽微的暗香中,分明裹挟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润,恰似真正刚毅的深处,必藏着滚烫的柔情。
老队长便是这般。他行动已缓,魁梧的身躯裹在宽大衣衫里,步履沉静,如古梅虬枝承雪。可一旦投入案件或谈及未破悬案,枯掌猛击:“这厮必藏东北!”声震屋瓦,雪落如瀑,眼神瞬间锐利如鹰,思维快得惊人——那藏在岁月皱褶里的精力,仿佛从未因年岁而衰减。他胸中既有“大江东去”的豪迈,亦能对着窗外的暮色,轻声诵出李清照的“寻寻觅觅”,为千古怅惘而静默。而谈及牺牲的战友、蒙冤的百姓,这位曾令歹徒闻风丧胆的铁血硬汉,身躯微颤,眼眶倏然通红,泪珠滚落在旧警号上,缓缓晕开,宛若一朵墨梅。
这份铁血柔情,让他的人格超越了简单的“刚强”定义。正如梅花完整的生命禀赋:一面是迎战风霜的“铁肠石心”,另一面,是对人间悲欢保持敏锐感应的柔软心肠。他破案时的缜密冷酷,与对生命的细腻感知浑然一体——这,或许才是他真正“芬芳”的源头。
六、香雪长卷:永不封冻的“江湖”
老队长如今独居康养中心走廊尽头的一室,子女远行,旧友渐稀。告别时,他眼中殷切的挽留,让“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的意境,陡然有了真切的体温与重量。然而,陆游笔下“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的忠贞,又何尝不是他的写照?身躯虽偏居一室,精神的芬芳却历久弥坚,且早已播撒开来。
人们从未忘记他:每月老干部活动,总有人最先问起他的近况;刑警们的聚会上,他那些抽丝剥茧、指点迷津的旧事,仍是津津乐道的谈资;那位比他年长五岁、已九十五岁高龄的冯老局长,几次拉住我细细探问:“他胃口可好?精神头怎样?”
原来,他从未离开“江湖”。恰似墙角那株蜡梅,静立一隅,不为万众瞩目,但落雪时总有访客,其清芬自会穿越庭院,抵达懂得珍惜它的心灵。那“雪爪深痕擒魅影”的传奇,已化作口耳相传的养分;那份“一心干事”的专注,已成为一种职业信仰的微观注脚。
结语:暗香永续,警营情未了
昨夜雪霁,窗外寒气犹在。老梅枝头积雪簌簌坠落,露出朵朵新蕊。今悟其提早“反常绽放”之秘:非为天时,实乃生命积蓄九秩,终在雪底炸响的春雷!这段梅警之缘,也因此平添了一份清澈的美意与祥瑞的寓意。襟袖间,似仍萦绕着那抹挥之不去的幽香,清冽而恒久。
此文初稿有幸与读者相见,一日之间,竟引得八百余人驻足浏览。六十余条真挚留言,如雪后暖阳,纷至沓来:有对张老先生的深深祝福,有与他交往的温情回忆,更有在职的青年警官,誓言不忘前辈风骨,定将那历久弥新的智慧与经验,于今日之警营发扬光大。字字含情,令人动容。张老得知此番景象,亦深受触动,不禁泪眼依稀。这何尝不是一场深沉而温暖的双向奔赴——文字为桥,连接起往昔与今朝;敬意如泉,流淌在警营内外。
梅香如故,警魂亦如故。那位以如山的身躯扛起刑侦重任、以九十载光阴践行“沉默思考”的老人,与这岁寒中独自绽放的蜡梅,已然成为同一种深邃的象征。这象征,关乎坚守,关乎传承,更关乎一份绵延不绝的深情。
感念至深,谨以心声,既咏梅格,亦寄警魂,并贺张公九秩寿诞:
僻角何曾惧岁寒,虬枝铁干抱香丹。
霜魂凝作警徽灿,雪魄炼成金盾坚。
缜思痕深凿疑路,孤胆影明照暗滩。
今看晴宵澄寰宇,尤听春雷醒冻田!
那澄澈的晴空,是对过往峥嵘的告慰;而那隐隐滚动的春雷,则是生命与精神生生不息、唤醒新篇的磅礴回响。
这,是齐鲁大地上,一条平安路最深沉的底色与注脚;
这,是悠悠岁月中,一首“警营情未了”的永恒序曲。
暗香永续,此情不绝。那傲雪的老梅与不老的警魂,已然在无数人心中,种下了另一季春天。
——于湖畔云庐 2025年12月11日初稿,两日后雪霁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