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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顺年:眼皮的奥妙
    • 作者:赵顺年 更新时间:2025-07-28 08:17:30 来源:原创 【字号: 】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16259



    鞠小海突然想起了朱老师在课堂上讲的一个成语——“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几年过去了,朱老师已经过世,自己也就辍学了,但朱老师讲的这个成语他却记忆犹新,他尽管记不起了这个成语是出自冯梦龙先生的《醒世恒言》,但他却觉得这个成语应该改一改了,改成“眼皮一闭”或者“一睁”计上心来更为恰当。

    从那车出事后,他就一直在想“眼皮”上的事。

    眼皮里包着故事,奥妙就在眼皮上。

    这是几天来鞠小海得出的一个结论!

    周经理的眼皮就那么一闭一睁,竟使他鞠小海三天吃不香,睡不着,每时每刻都在回味着那眼皮“一闭一睁”的含义。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唉!也怪自己的眼皮,也是那么“一闭一睁”,结果,就在那“一闭”的瞬间,还没来得及“一睁”呀,那辆“解放牌”汽车就翻沟了!

    好险哪!要不是侥幸,要不是自己腿脚灵便,在汽车窜向路沟的刹那从车门里弹跳出来,小命也就搭上了!

    那时,他看着翻在路沟的汽车,除了心痛、惊骇之外,便是束手无策。当惊悸消除之后,他便想到了保险。

    幸亏入了保险,不然,你哭也没个地方哭!

    这不,车已经拖到汽修厂了,可保险公司就那么舍得花钱吗?周经理的眼皮那“一闭一睁”,是朝修车师傅还是朝他鞠小海?鞠小海至今糊涂着,但分明是包含着一层难以言说的意思。他真有点恨周经理那薄薄的眼皮,“一闭”似乎就不想睁开,中间隔得时间那么长,然后才“一睁”!

    不,不是间隔时间太长,肯定是意味着什么!

    三天前,是周经理亲自带着一个青年到他肇事地点察看现场,当时他并不知道周经理就是县保险公司经理,更没注意周经理的眼皮,只见周经理拿着照像机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拍摄了一番,然后告诉他,将汽车拖到保险公司的定点汽修厂,一会拖车就来,叫他随着拖车一起去修理厂,并说拖车费、修理费皆由保险公司赔偿。

    “解放牌”车拖到汽修厂后,又是周经理亲自接的他。不,不是接的他,是接的车。看出来,周经理是早就到汽修厂作了一番安排的。那时,他仍没注意周经理的眼皮,因为周经理是戴着眼镜的。那眼镜肯定很高档,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金丝眼镜。从眼镜上他判断出,这人可能是个负责的,大概是个科长什么的。他始终没认为周经理就是县保险公司的经理“一把手”。当周经理面向修车师傅作修车安排的,他无意间发现周经理那副金丝眼镜玻璃片后边那眼皮“一闭一睁”的特殊——相隔的时间太长,大大超出了一般人眨眼皮的几十倍上百倍!

    鞠小海搜肠刮肚调动起每一个记忆的细胞,思索着,揣度着周经理那眼皮的“一闭一睁”……

    鞠小海从汽修厂回家,被孩子她娘数落之后,呆了一夜,一下子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仿佛从周经理那眼皮“一闭一睁”的空间找到了答案,那答案就是只能意会,不可言明的一种奥妙。他再也沉不住气了,风风火火准备了一番之后,便奔向保险公司办公室。

    周经理正独自坐在办公桌前,鞠小海小心翼翼地向周经理办公桌前拉了拉椅子,靠了靠前坐下,慢声细语地探问了一下汽车修理的情况,接着又期期艾艾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与希望,他跟周经理说,那车是厂里运输队最好最新的“大解放”,从来没发生过事故,结果在自己手里……

    周经理对鞠小海驾车出了事故表示痛心还有惋惜后,又和和气气地向他介绍了车辆修理情况,还趁机向他宣传了一番机动车辆保险的重要性必要性和投保入保的好处,并且倒茶递烟招待他。

    十几分钟的时间,该说的话似乎都说完了,借着周经理接电话的机会,鞠小海便迅速从提包里取出了一条烟——“白金鹿”牌。

    周经理打着电话朝鞠小海连连摆着手,惊讶地望着鞠小海把装着烟的塑料袋子,放在了办公桌北头的桌面上。

    周经理接完电话,鞠小海连忙说“周经理,我是实在人,按理说我不该如此冒味。可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就给你拿来一条烟,请您务必收下。这不一样吗?我不是实落落地在抽您的烟吗?”鞠小海说得诚恳,话又很是在理,说着,没等周经理说话,就把烟往周经理面前推了推,并故意动了动那个塑料袋,里边还放着一个信封,信封里装着200元钱哩!

    周经理透过白色塑料袋,也看清了那条烟和一个信封,仿佛明白了什么,眼皮又是那么“一闭一睁”地望了望鞠小海近于乞求的脸,笑了笑说:“好,你的心意我领了,这烟你就放下吧。”

    周经理说着就站了起来,意思送客。鞠小海如释重负,也知趣地连忙告辞。临出周经理办公室的门,周经理又对鞠小海说:“车的修理问题你放心好了,到时我通知你,保你满意”。

    鞠小海感激地握了握周经理的手,两眼随即在周经理的脸上一瞥。周经理的眼皮又是那么“一闭一睁”,间隔时间如同前几次。鞠小海满足了,放心了,他感到终于明白了这眼皮的奥秘。



    出了周经理办公室,鞠小海就像偷了人家的东西一样,慌慌张张地在走廊里快步走着,慌张中竟撞上了一个抱着文件的小伙子。小伙子怀里的纸张雪片般散落,他忙蹲下去帮着拾,发现都是些文字材料,最上面是一张“理赔单”,“理赔单”左上角用红笔写着"待补充材料"五个字。

    "谢谢啊!"年轻人没埋怨鞠小海,倒是一脸的苦笑,还反过来感谢鞠小海。那青年前后看了看见没有别人,便朝着鞠小海小声说:"我这都跑第三趟了,材料没整好,保验公司理赔通不过,我挨了俺领导好多批评,这次如果再打不住,领导就大火了!”

    鞠小海想说什么或问什么,一抬头,却看见周经理端着茶杯从办公室出来,金丝眼镜反射着走廊的灯光,看不清眼神更看不清眼皮,他好像又明白了些什么:那些被卡住的“理赔单”,大概都在等待着周经理金丝眼镜玻璃镜片后边那双“一闭一睁”有着特定意义的眼皮动作。

    他不能再跟周经理打招呼了,已经握了手,告辞了,再打招呼纯属多余,成“画蛇添足”了!他又想起了朱老师给讲“画蛇添足”时在黑板上画的那条蛇以及给蛇添上的“足”……

    走出保险公司院子的大门,鞠小海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太阳,阳光刺得他流泪,他又想起周经理的眼睛在“一闭一睁”中怎么没看见他流泪呢?这时,他就看到了街对面一个门面很小的烟酒店门口,一个穿工装的男人正小心翼翼地用报纸在包一条"白金鹿",动作熟练得让人心酸。

    看着那人包烟,鞠小海不由自主地摸了摸上衣口袋,口袋里65元整的那张收据好好的。那是他买那条“白金鹿”的收据,他想,“白金鹿”怎么就这么贵呢?本来他不打算要收据的,可“白金鹿”一条超过了自己抽的三条“跃进桥”了,便要了一个收据!他同时还想,要是“白金鹿”也和“跃进桥”一样的价钱,送给周经理能行吗?修理厂老张师傅说的话也很合时宜地在耳根子边响起:这车要是自己拿钱修,至少两千起步!

    鞠小海当时就倒吸了几口气!他要把买“白金鹿”的条子收好,等车修好了,就找厂长给报销!可是,那200元钱?那200元钱却是无凭无据的,那是自己一个月的工资呀!

    一阵风刮来,吹起了路边的几片毛白杨叶子,还有一片大的梧桐叶子。梧桐叶子打着旋,落在了鞠小海脚边。鞠小海看了看,竟觉着那片梧桐叶子很像周经理办公桌上那些盖着红印章的纸张。

    鞠小海不再管那几片毛白杨叶子还是梧桐叶子,而是顺着刚刚拓宽了的东西大街往家走。那街说是拓宽,实际并没宽多少,只是把街两边有些破破烂烂、凸凸凹凹、新新旧旧沿街的房子该砸的砸,该拆的就拆,该搬的也搬,街两边不仅埋了路牙石,还栽上了冬青。街是好看了,但街两边原来县城边上种地的农民可以摆个小摊卖几颗蔬菜的地方却没有了,据说要到城里卖菜卖瓜卖果,都要到古城河西岸一个新建的农贸市场里去,要不就是扰乱城市管理。

    迎面来了一辆小推车,车“脯梁骨”两边分别躺着两只棉槐条子编的大长长的篓子,篓子里盛着刚摘下的苹果。鞠小海知道这推着苹果车子的人实际上就是卖苹果的人,卖苹果的没到河西农贸市场去摆摊,主要是自己没有摊位,要买个摊位就要花很多钱,自己果园里的苹果一个舍不得吃,全卖了,换成钱一分也别花,都攒起来,攒十年八年也攒不出个摊位来。鞠小海还知道,迎面而来那个推着小车卖苹果的,是城里最近刚出现的一道风景。那风景是从春天的卖樱桃、夏天的甜杏蜜桃,到秋天的苹果柿子,都有一批人推着车子挑着筐,他们不去农贸市场,而是都在城里的街上来回走动着叫卖,后来叫卖声没有了,因为一喊,就会喊来城管,城管来了,你卖的果,称果的秤就要被没收。所以他们就不敢叫卖,不再吆喝了,只是推着车子或挑着担子在街上来回走着悄悄地卖,人们便把这部分人叫做“动摊”。

    “动摊”很快就和鞠小海走到一起碰了面,见鞠小海的眼睛朝着篓子里的苹果使劲,便小声朝着鞠小海说:“苹果是刚摘的,树是自家的,没打农药没施化肥,品种是标准的‘红富士’,不脆不香不甜不要钱,兄弟来几斤?”

    鞠小海听这“动摊”说得好听,就朝着“动摊”说:“称上两斤。”

    其实“动摊”就是不说,说的就是不好听,鞠小海也要买上两斤给女儿吃,在所有的水果中,女儿最爱吃的就是苹果。“动摊”的秤杆翘得老高,朝鞠小海跟前一伸说:"瞧见没,足足二斤二两,就要你二斤的钱!"

    鞠小海笑了,也没看秤,也没讨价还价,只是在心里想,这大概是今天他见过的最直白的交易了,直白多好,中国人的人际关系中,最缺少的就是直白,如果都像这个“动摊”卖苹果一样该多好啊!

    鞠小海付了钱,提着苹果,在路边找了个石头墩子坐下,他想静静神,等女儿放学回家了,他再往家走,比女儿晚到家几分钟,给女儿一个惊喜。女儿见他买来苹果,那声“爸爸真好”的赞美,鞠小海想起来心里就甜甜的……



    鞠小海坐在石头墩子上,正午的阳光晒得他浑身暖洋洋的,两眼也迷迷糊糊,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又回到了那天发生事故时以及发生事故后又发生的一系列故事……

    鞠小海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个瞬间——方向盘在他手里突然变得像条胳膊粗的活鲶鱼,解放牌卡车像喝醉了酒的壮汉,摇晃着冲向路边的深沟。他的眼皮就那么一闭,再睁开时,挡风玻璃已经碎成了蜘蛛网,柴油味混着血腥气直往鼻子里钻。

    "完了!"这个念头刚闪过,身体已经本能地弹开车门跳了出去,他在地上滚了七八米,工装裤膝盖处磕出两个大洞,膝盖火辣辣的疼。他惊恐地回头看去,五吨重的铁家伙已经四轮朝天躺在沟底,像个翻壳的乌龟。他瘫坐在路边,摸出皱巴巴的"跃进桥"香烟点上,手指抖得差点烧了眉毛。唉,这是厂里的车呀,他不过是替班司机。要是王师傅没闹痢疾,要是他没贪图那二十块钱加班费,要是... ...他狠狠吸了口烟,尼古丁暂时压住了胃里的翻江倒海。

    "同志,没事吧?"穿蓝制服的人蹲下来,胸牌上的"人民保险"四个红字晃得他眼晕。鞠小海这才想起上个月刚买的车辆保险,顿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他想起了周经理到肇事现场勘察的时候,天上一块云彩正从头顶慢悠悠飞着,竟下起了小雨。周经理穿着锃亮的黑皮鞋,在泥泞的土路路基上走得小心翼翼,像只踮脚走路的猫。相机快门声"咔嚓咔嚓"响个不停,从各个角度拍摄那辆翻在路沟的“解放牌”。

    "拖到我们定点的修理厂吧,费用我们承担。"周经理说话时眼睛看着记事本,金丝眼镜玻璃镜片遮掩着的薄薄眼皮一闭一睁,正像周经理手里那台照相机的快门。鞠小海当时什么都顾不得,他着急的是跟着拖车快到汽修厂给自己的厂长打个电话,报告车出了事,当然要把车出的事避重就轻,报告越简单越好。

    汽修厂里弥漫着机油和金属的味道。鞠小海蹲在自己的车前,看着发动机周围被拆得七零八落的零部件,发动机没出问题,他心里又是一阵庆幸。

    修车师傅老张叼着烟,扳手在零件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张师傅,这车得修多久?"鞠小海沉不住气,还是问了一声老张师傅。

    "难说。"老张师傅吐了个烟圈说,"只要保险公司给定好损,零部件我们都有,修理就很快了!"张师傅在回答鞠小海问话的同时,还意味深长地朝汽修厂办公室的方向看了看,周经理正在汽修厂办公室玻璃窗里边打电话。

    鞠小海突然想起什么,便又很是主动地给张师傅递上一支“跃进桥”说:"张师傅,那天周经理跟您安排我这汽车修理时,是不是?"鞠小海模仿着周经理眼皮“一闭一睁”的动作。

    张师傅的扳手停在半空,嘿嘿笑了两声:"小伙子挺会察言观色啊。"他前后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对鞠小海说:"周经理是有这个习惯。”张师傅也学着周经理眼皮的“一闭一睁”说:“他这个眼皮动作的特长,原来有没有我没注意,不过那时他说了还不算,我发现他有这个特长时,是他当了经理之后的事!”

    鞠小海赶紧又给张师傅递上一支烟,跟张师傅套着近乎说:“张师傅,我从来没跟保险公司打过任何交道,更不认识这个经理那个经理的,这周经理是什么时候当经理的?”

    张师傅说:“具体什么日期我是不知道,当上经理大概有三个月了吧!”



    从汽修厂回家,晚饭也没吃,鞠小海就躺在床上辗转,瞪着两眼就是睡不着,周经理那“一闭一睁”的眼皮,张师傅说的那些话和说话时的神情,像放电影时银幕上的人和景闪来闪去。妻子王桂梅知道他有心事,在黑暗中小声商量说:"要不,送点东西吧?这么大的事,你去求人家,总不能手里攥着十根‘胡萝卜’(十根手指头)吧?你空口白牙的,谁会给你上急出力?"

    "那是不正之风!"鞠小海猛地坐起来,想朝老婆发火。那时他只知道有个名词叫“不正之风”,还没听说过什么“行贿受贿”呀“腐败”等等,黑暗中,他看不清老婆的脸,老婆也看不清他的脸,朝老婆发火的那句话刚说完,自己厂长阴沉的脸色就到了眼前并紧跟着在电话里说的话:“厂里这么多活都等着那辆车,你去盯着,抓紧修车,能提前一天是一天,能提前一小时就提前一小时!”

    厂长再狠的话没说,鞠小海却想,要是月底提不出车回厂里,扣工资是小事,丢了工作也.. ...女儿下学期的补习费还没着落呢!

    第二天,在副食品公司门市部的柜台前,鞠小海盯着那条“白金鹿”看了足足十分钟。这是在勘察完肇事现场以及把车拖到汽修厂时,周经理从口袋里拿出来的香烟。周经理递给自己一支时,自己还接着点上火就抽开了。当时他没觉出这烟有多么好,也没顾上想好与不好,现在要买了,才觉得这个牌子的香烟怎么这么贵?65块钱一条,顶他10天多的工资了。他正在犹豫着,售货员不耐烦地敲了敲放着香烟的玻璃柜面:"同志,要烟吗?你什么烟?"

    "要,‘白金鹿’!"

    鞠小海咬着牙做出了决定,接着便掏出了皱巴巴的钞票,又问售货员要了张小红纸。回家后,他把平日攒下的二百块钱一张张叠好,用红纸包了,纸包方方正正,但很是扎眼,他当时就想,这钱要是有一百元一张的就好了!

    老婆王桂梅看着方方正正的红纸包,想说句什么话,但什么也没说,只是找了一个信封,帮鞠小海把钱装进了信封,又将信封和烟盛在一个塑料袋子里,然后叹了口气!

    鞠小海抬头看了看太阳,他觉着离女儿放学的时间还早,便从口袋了掏出了“跃进桥”,抽出一支点上,他就想,刚才去保险公司时,往里走觉着那走廊长得像没有尽头,提包里提着那条烟,感觉像提着个定时炸弹。周经理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传出周经理打电话的声音:".……老同学呀,你放心,你小孩他舅那辆车的事我会按条款的最高理赔的,你尽管放心,放心哈……"

    鞠小海退后两步,右手抬了两抬才轻轻地敲了敲周经理办公室的门。

    "请进!"周经理的声音立刻变得公事公办,鞠小海进来的时候,他双手正在整理文件,金丝眼镜后面的眼睛扫过来,鞠小海看到,周经理的眼皮又是那样缓慢地“一闭一睁”。

    "周、周经理……"鞠小海嗓子发干,"我来问问车的事……"

    "坐。"

    周经理把自己跟前的“白金鹿”朝鞠小海推了推,顺便抽出一支递给了鞠小海,便开始滔滔不绝向鞠小海讲保险条款,什么"免赔额""责任免除",听得人头晕。鞠小海盯着周经理不断开合的嘴唇,突然发现那嘴角沾着片茶叶,随着说话上下抖动,像个黑色的小虫子,配合着他那间隔时间太长“一闭一睁”的眼皮,他感到周经理的整个脸上,就像埋着若干地雷一样,到处都藏着神秘、玄机还有危险!



    什么事情都有个“时机”,送礼也一样。

    鞠小海开始琢磨要找个“话头”也就是说出那条子烟的“时机”,想顺利地把那条“白金鹿”递给周经理时,而“时机”比他预想来得快,又一个电话打进来,趁周经理接电话时,鞠小海迅速把那条烟从皮包里拿出来,放到了周经理办公桌靠北头的桌面上,塑料袋子的摩擦声被周经理电话里的笑声掩盖了。

    "……你太客气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周经理挂掉电话,手指不经意地划了下那个塑料袋,眼皮缓缓闭下又睁开,这次间隔的时间格外长。

    鞠小海的心跳得像擂鼓。他想起小时候在老家看杀猪,杀猪的二大爷也是这么眯着眼估量要被杀的那猪肥瘦的。

    "小鞠啊,"周经理的声音突然亲切起来,并避开塑料袋子问:"你们厂里运输活最近很多吧?"

    "多、很多,车一出事,我们厂长急坏了……"

    "明天我让小李去汽修厂再看看,催一催,尽量争取一周内就让你提车哈。"周经理说着拉开抽屉,看着鞠小海包着那条烟的塑料袋子,眉毛几乎不可察觉地跳了跳。手指在塑料袋子上摩挲了一下,碰到了里面有些硬挺的信封。

    鞠小海突然觉得恶心。他想起车出事时从车窗飞出去的饭盒,老婆早上刚炒的土豆丝撒了一地,现在大概已经烂在沟底的泥里了。

    "周经理,我先走了?"鞠小海站起来,感觉膝盖有些发软。

    周经理已经恢复了经理派头,从抽屉里拿出公章盖在某个文件上说:"你走吧,我还忙着别的事,那车有消息我就通知你。”

    周经理最后那个眼皮“一闭一睁”的特殊动作竟快得几乎像是错觉。

    几天之后,鞠小海接到了提车通知。

    车是周经理与他一起提的,不仅外观一点看不出撞坏的痕迹,而且发动机、变速箱周围的零部件,所有一切损坏的地方都不亚于原来。他心里不禁暗暗佩服修车师傅高超的技术,而且他对周经理的关照更是感激不尽和心照不宣。当然,他最得意的还是自己的眼睛,竟然发现了周经理那眼皮的奥妙。要不,车绝不会修这么好,这么快。这提前一天修完,他就跟自己厂长好交待一天。他脸上堆着笑,想对周经理说几句什么。倒是周经理先开口了:“鞠小海同志,车修的还满意吧?”

    “满意,满意!真没想到会这么好。真是太感谢您了!”

    “这是我们的责任。保险公司是讲信用的。”

    周经理用词恰当,鞠小海竟一时找不出得体的辞令来回答。忽然他又看到了周经理那眼皮朝他又是那么“一闭一睁”。他心里不禁“咯蹬”一下,看来还得再买条什么“烟”的,修好了车,这也是自然的!

    不出所料,周经理果真向他提出了要求:“鞠小海同志,车修好了,您送我去趟医院吧!这么远,我连个自行车都没骑”。

    义不容辞,再远也得送。可不知他去医院干什么?送他去了之后,该怎么再表示下心意?

    鞠小海迅即作了几种设想,双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眉宇间却掠过了几许不易察觉的思虑……

    修的“解放”牌汽车性能良好,里程表的指针指向了“60”,竟觉不出半点颠簸。

    远离城区的医院很快到了,周经理下了车。鞠小海也想随着下来,却被周经理一下按住了:“鞠小海同志,谢谢你了,你赶快回去吧,你的家人和厂里可能正着急等你哩!”

    “周经理,您到医院……”

    “噢!小毛病。本来已办好了住院手续,只因接到了你这起赔案,当然还有其它的。好歹我这眼病不是急性的,晚几天动手术也无妨。你这就回去吧,千万注意安全!”

    周经理说着,向鞠小海摆了摆手,那眼皮,又那么“一闭一睁”,转身向医院大楼走去。

    鞠小海似乎明白了什么,改天要来看看周经理的,可是,当他伸手去拉手闸的时候,却触到了一件东西,他一低头,一下子懵了!车座上静静地躺着一个塑料袋,那塑料袋是敞开过的,但那条“白金鹿”和信封里的二百元钱却原封不动地装在里边……。

    鞠小海楞楞地出了一会神,拾起头来的时候,目光追到了医院门诊部的门口,周经理的背影一晃就不见了,而自己的眼晴却下意识地闭上了,一忽儿,又蓦地睁开了,一串眼泪也随着他“一闭一睁”的眼皮流了下来……


                                                                   该小说发表于《中国保险》杂志1986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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