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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季的黄昏
    • 作者:蒋在 更新时间:2021-05-27 04:24:08 来源:原创 【字号: 】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1338


    我和尹浩离开学校,他把从我们图书馆借的《后窗》那张DVD放在后座上。我告诉他今天我没办法送他回家了,只能将他放在学校后面山脚下的车站,晚上我要带月迪去面试一个新工作。

    “月迪怀孕了。” 尹浩对这句话并没有什么反应。雨后的湿气弥散在房屋的瓦片上,他按下车窗,望向房屋后面高大的冷杉树林,这里离海不远,植被长得葱茏。

    “我知道。”从学校到市区会穿过一段幽暗的高速公路,在这段只有两条行车道的路上,我能将速度提到70公里每小时,不用担心警察会把我叫停。尹浩点了一支烟,把手伸出窗外。失去工作后,他的体态又失衡了。我想他对自我的放弃,是从电子烟又回到过滤嘴香烟开始的。

    尹浩过去是个硬汉形象。或许是因为他过去一直待在厨房,他的工作就是将躺在地板上热烘烘的土豆一个个剥皮后装进塑料桶里。失业前他还升过职,负责厨房采买工作。本来再这样干一年,他就能因为工作时间期满,拿到加拿大工签移民了。但是现在,他再找不到工作,签证就无法续签,半年后他就会被驱逐出境。

    “他就没有要和她结婚的打算。”尹浩说。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很难把尹浩说的这个人和我的工作区分开来。除了在学校里给学生上课赚点外快,每周的一、二、四下午6点至晚上9点,我还得接听各个地区打来的“自杀热线”。月迪的故事和夜晚听到的故事,并无太大差别。

    尹浩把烟扔出窗外,将车窗摇了上来。 “我告诉过月迪C罗的事,C罗从不结婚,将女人当作生育工具,生了一堆孩子,为自己的基因能一直能传下去。”

    “我们都看得明白的事情,月迪怎么可能看不明白?”

    尹浩从后座的口袋里拿出一瓶没有开过的汽水。“可能她装看不明白。”他拧开后“嗞—”的一声,混入导航仪里面让我在下个路口左转的男声。我扭头看了他一眼,可乐全洒在了他裤子上。他简单地拍了拍就喝起汽水来。他喝了几口后递给我:“你要吗?”我和尹浩、月迪虽然不分你我,但是还没有好到我们可以一同喝一瓶汽水。我挥一下手拒绝了。

    月迪、尹浩和我是初中同学。上完初一,月迪就跟着父亲来了加拿大,等到她父亲可以投资移民时,月迪已经年满18岁,失去了亲属团聚移民的资格,所以到现在还拿着中国护照。那时候她的头发烫得乱糟糟的,经常把烟头戳在校裤上烫好几个洞。那时候她就和尹浩关系不错。分别后,我再见到她时,她身上已经多了二十几个文身,还不加上后来的。她舌头的底部又文了“挣扎”两个字,她全身应该有27个颜色各异形状多样的文身。

    尹浩和月迪后来成了大学同学,他们俩都说那是一所野鸡大学,在一个叫萨斯卡其湾的小城市。那里是一毛不拔的平原,在那里,无事发生。尹浩大学毕业后在餐馆打工,月迪为一家中国旅行团开旅游巴士。很难想象她那个娇小的身体能在那个贫瘠的土地上转动巨大的方向盘。

    有一年他们一起回国,从温哥华转机时,温哥华让他们看到了辽阔和想象的可能。就这样他们将温哥华当成了梦乡。那一年,尹浩来温哥华时连住的房子都还没有找到。他带着女友山山还有他们的四件行李,就这样站在他们一无所知的城市给我打电话。我接纳了他们,让他们一直住在我家的客厅里。早上床恢复成沙发,夜晚沙发又恢复成床。

    后来俩人在Fido电信公司找到一份工作,每天对着商场里来往的行人推销电话卡。两个人过得很有热情,他们搬家后,我去他家吃火锅,才又意外见到了月迪。

    月迪让我在家等她,她开车来接我。我在阳台上看见楼下停着一辆白色的奔驰,车牌还是外省阿尔伯塔的牌照,这里距离那里要日夜兼程地开18个小时。我不知道她这辆车是从哪里弄来的,她上一周还在开着一辆两排座Smart牌车。她的奔驰车前面有一排接收了太阳能才能摇晃的娃娃,有米奇、米妮、唐老鸭错落地摆放在那里摇晃着脑袋。我说,这不是我们这个阶层可以开的车。她说你就别管了,上车吧。

    陈太是台湾人。专门配备大陆学生进入各个高中学习,还负责安排他们的寄宿家庭。相比“陈老师”她更喜欢别人称她为陈太太。

    “所以,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陈太太把月迪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并将办公室的门留了一个缝。我平日里在陈太这里兼职,却很少有时间在这个补习学校做过多停留。楼下的停车费是半个小时5加币,每次在她这里给中国学生上完课,我都会掐着点走。

    墙上贴着陈太学校的介绍,以及她被邀请到各个高校演讲的照片,这是我过去都没有注意过的。看照片,那都是很多年前拍的,至少有七八年没有更新过了。

    “调酒师。”月迪脱口而出。我没有听到陈太问什么,之后,陈太就出来让我也进办公室一下。

    “你这个朋友没有做过教师。”陈太不知所措地看着我,又看了看月迪。月迪并不以为然。

    我赶忙解释:“陈太,月迪雅思上个月考了8分,初中就来加拿大了。英语不错的。”陈太磨不开面子,迟疑了一会儿。我又说:“我上课时,可以让她来旁听做笔记。周四的阅读课不是我没办法带嘛,月迪可以补上。”

    陈太迟疑地问月迪:“那你周四的时间没问题对吧?”

    我约上尹浩去月迪打工的酒吧,庆祝她又找到一份工作,又多增加了一份收入。夏季的黄昏是充满希望的。一切都在燃烧。从飞驰而过的豪车里放出的音乐,划过道路两旁的树木,将世界一次又一次快速分割。街边餐馆里面一个个被砸开了的牡蛎,配着小半柠檬被端上木桌。5点以前是我们最喜欢的时刻,酒水和牡蛎都是半价。夏日眩晕的雾气就这样扑面而来,一切都充满着希望。

    月迪点了一杯不加酒精的鸡尾酒——“睡莲”。她说,这是酒吧开业时,让你取名的酒单。她从吧台后面抽出那张被打湿过又晾干的酒单,让我们看看要点些什么?

    曾有一个酒保告诉我酒的浓烈是从上到下依次排列。最前面的都会比较甘甜,越到后面越苦涩。我手指来回地扫过几次才选了中间的一项,下面小小一行字写着它的配料:白兰地,可可甜酒,鲜奶油,冰块。25加币。

    尹浩举起手中的威士忌,为月迪找到工作而庆祝。

    三个杯子碰到了一块。尹浩没有问更多的问题,喝了一口后,把注意力转移到酒吧上方的电视上,那里正播放着他喜欢的篮球赛。酒吧嘈杂的声音让我们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只能凑近耳朵边交流。

    “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我指了指她的肚子。

    “他不愿意和我结婚,”她低头看了看肚子,把张开的双腿并拢来。“我没有把握。”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在昏暗的灯光下,只觉得是一堆脂肪堆积在那里,那里面什么都没有。

    我抬头看了看尹浩,尹浩对我们聊什么并不感兴趣,他只对我抬了抬眉毛,感觉我要对他说些什么,他凑近了问:“要不要再加份烤鸡翅?”

    尹浩从失去工作开始,他就保持着这样的状态,白天去我工作的图书馆看碟,晚上来月迪的酒吧看球赛。我们都不知道他失业的日子会持续到多久,但好像他已经准备好被驱逐出境那一天的到来了。

    月迪在送我回家的路上对我说,陈太给她的工钱是一小时10加币,这和清洁工的工资差不多。恍然间我才明白为什么陈太会答应月迪在那儿兼职,她能通过月迪,从学生的学费里面赚取每小时70加币的差价。要包装月迪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太麻烦的事,况且还有我来兜底。

    我没有多说话。转头安慰月迪说,好歹你现在是坐着收钱。每两个星期你能从陈太那里领一张支票。起码每次还能给你这车加满油。

    月迪笑了笑说,是啊。等我加满了油,我再全城去找工作。

    是啊。那会儿,你就能把车开到更远的地方,会有更多的工作机会。

    我们都笑了。

    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我看着后视镜,一排排的树木在镜框里变小又变小。好像只有在这个镜子里才这样。我想起赫塔·米勒在诺贝尔文学奖里的演说词,“别往后看,我不在。你既然看不见,也就碰不到。”

    很快,那排树木消失了,我看见空旷的大地,华灯初上琳琅满目的城市,紧接着是一片海。我知道我很快就会到家。明天我又要准备新的教案,小心翼翼地算计着停车时长和停车费,马不停蹄地逃离陈太的补课中心。回到家,从冰箱里取出剩菜剩饭放进微波炉。坐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接听一天之中的第一个,想要自杀的陌生人的求助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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