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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国强:冬青巷
    • 作者:姜国强 更新时间:2025-12-30 07:04:17 来源:原创 【字号: 】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5257

                                       

    陈老先生这一辈子酷爱抽烟,他抽烟有个几十年的老习惯,从不用手指弹烟灰,他不像才会抽烟的青年,刚抽了一两口烟,便急呼呼地弹去烟卷上的烟灰,弄得满桌满地甚至空中都是烟灰飞絮。陈老先生只在深吸一阵饱烟,满足胸中烟瘾之后,定下神来,才缓缓地伸过烟卷,在烟灰缸边轻磕一下食指,那烟卷前端一公分左右燃尽的烟灰,便应声而落,翕然尽入烟缸,外面不落一丝一点烟灰。同事戏称非二十年抽烟功底道行以上莫属。

    陈老先生抽烟也有时间表,每天上午十一点、下午四点、晚上九点,是他抽烟的定时时间。一般这些时辰,上班的工作都大体完成。实际上,对他来说,美好的抽烟时机应该是在晚上。这个时候,他会坐在寝室写字台后的大藤椅里,让自己瘦弱的身躯深深埋进宽大的藤椅里面,打理一天工作的千头万绪,让自己的大脑慢慢清静下来。然后,轻轻拉开抽屉,从抽屉里拿出一盒飞马牌香烟,用修长白净充满青筋的左手抽出一支散发着丝丝香味的烟卷,右手磕嚓点亮手中打火机,让打火机上的火苗瞄准烟卷,三五秒之内,烟卷发红,冒出一丝屡一丝屡缭绕蓝烟,然后他关掉打火机,左手把点燃的烟卷送到嘴边,美美地深吸一口,让起伏的胸膛渐渐平缓下来,这时,大脑里一片美丽的沉寂静谧,沸腾一时的大脑开始进入安恬休息,心灵的灵魂在这片安静的脑海里徐徐缓游,翱翔,直至一支烟抽完,他才用带有褐色印记的中指与食指熄灭烟蒂,开始一天最后的睡眠时程。

    六十五岁正式退休之前,他条理清晰、思路明捷地给自己算了一笔账,从他参加教师工作起,有三十一年教龄(解放前未算),五十年烟龄,按他每天一包,每月平均抽三条飞马牌香烟算下账来,他实际抽烟的钱在这个小镇上,买三间楼房应该绰绰有余。他的工资在小镇上算高工资了,当年每月六十元的工资在中心小学数一数二,校长的工资下来就排到他的工资了。不过,除了抽烟外,他每天的伙食跟普通教师没有多大区别。七十年代初,夏天经常穿一件白洋绸村衫,已经穿了二十几年,他还舍不得丢掉,只是在一帮外甥男女的催促下,才勉强换上外甥替他在上海买的白色的确良衬衫。穿起来,陈老先生感觉实在好,夏天三伏风凉的微风吹来,精瘦干练的单薄身材步履轻扬,瘦削刚直的身上觉得凉飕飕的,滑爽多了,没有平时走在校园走廊上汗流浃背、粘粘糊糊的风味,只是他老牛一样威重峻严的目光,透视人生烟尘的眼神,不论穿什么样的衣服,始终是那样闪闪矍铄,炯炯有神。

    陈老先生祖祖辈辈居住在蒙州镇的运河边,他的家在一条狭窄笔直的小巷子头上。因为陈老先生的小院子里长着一棵郁郁葱葱的冬青树,这树已有三十年以上的树龄,一年四季碧绿常青,尤其每年六月冬青花开,淡白青青的小花一簇簇一簇簇,开满了绿色的树冠,芬芳的冬青花香潇潇洒洒,幽幽洋洋,飘洒了一条巷子的冬青花雨花香,三米多高碗口粗的树干青褐而笔直,茂盛的树冠绿意盎然,挺立摇曳于小巷的青砖黛瓦之上,老远就看到。每逢人们问路访人,人们都会说起这棵醒目的冬青树,甚至于就叫冬青巷。久而久之,原来的巷名被忘掉,人们习惯把这条巷子叫冬青巷了。

    陈老先生的传奇应该从他初小毕业那年算起,民国初期的他还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学童,不知道哪里听到了省立中学招生的消息。他立马准备到省城参加考试。寒冬腊月,大雪纷飞的冬天早晨,他一人走二十里乡路,意志坚决地坐火车往当地百里之外的省立中学报考。据陈老先生后来回忆,在经过当地一条小河的时候,河面上只有一座独木桥,狭小平滑的独木横梁空悬在波浪翻滚的河面上,桥下是浑浊急流,在寒风刺骨、雪花飘舞的早晨,尤其显得惊险怵目。陈老先生当时小小年纪,硬是凭着一股勇气和毅力,一步一步坚定地走过了独木桥,到达对岸,上了火车,赶到考场。在学校考场,他面对诸多考官,镇静自如,诵读诗书,对答如流。考卷答题激扬文字,下笔有神。才压诸多考生,当场考得考生第一名。

    陈老先生的过人之举还在于他的眼光和胆量,日本鬼子侵占孟州小镇的时候,他和他的学生秘密油印一种地下小报,向人们宣传抗日救国,号召四万万五千万中国同胞团结行动起来,一定能打败日本侵略军!在他的支持和鼓励下,他的学生有的投奔了新四军,有的在国军军队,有的加入了地下党,经过漫长的八年抗战,他和他的学生终于迎来了中国人民抗战的伟大胜利。

    陈老先生从小机敏过人,飘荡社会而生活自立,也以精明朴简闻名。一次,学校总务处暑假安排木工修理桌椅,正好陈老先生在校总务处值班,木工临走了工结算报了一大笔帐,到总务处索要款额。陈老先生不动声色,老牛一样峻厉的眼神,斜斜地瞟了木工两分钟,然后,用他青筋毕露的洁净右手,递过去一本(练习本)帐目,上面清清楚楚记录了这个暑假,木工修理了多少张课桌课椅,出勤了多少天,应予结算多少工时金额。木工被他的眼光盯得心里发颤,他打开账目本,迷细着眼睛仔仔细细一行行的过目,看清楚了数目与日期,校对一番后,一天不差,一件不落,心服口服。他知道再争辩也无用了,只得规规矩矩,结帐走人。

    陈老先生看人别有奇特,从不正面目视,他只侧耳听你说话的声音,然后和你说上两句,人世间的应付完毕即走,从不闲聊逗留,贻误时间。只有在贫苦弱小、衣衫单薄的孩子面前,他才停住脚步,弯下腰来,蹲下身子,老牛一样的眼神充满了真挚的关爱与慈祥,这时,他会用亲切温暖的目光,仔细端详孩子们明亮清澈善良的眼神,关注倾听他们对知识学习的童真淳朴的渴望,在他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毅然伸出强劲的手臂,在人生求知的道路上,用力托付他们一把。

    五十年代初,小学有位贫苦的王同学,为了完成学业,每天提早在小镇街市上卖烧饼,用卖烧饼赚来的钱交书本学费。同学们经常讥笑他上学迟到,嘲笑他身上、书包里包着没有卖完的烧饼散发出的味道。

    陈老先生看到了,没有做声,只是在没有人的校园角落,蹲下身子,老牛一样温驯柔和的眼光观察着王同学身上打着补丁的衣服,陈老先生低低的问:“王同学,你的烧饼卖掉了吗?”

    王同学咬着嘴唇,半响才憋出两个字:“没有。”

    陈老先生长长地眉毛抖动了两下:“那你怎么办呢?你的父母会责怪你吗?”

    王同学 比起眼睛痛苦的说:“被老爹吃一顿家生(打一顿)是肯定的了。妈妈还要哭半天。骂我没有用,连自己的书本钱都挣不回来!”

    陈老先生静静地聆听了王学生纯真幼小心灵的述说,他悄悄买尽了王同学所有没卖完的烧饼,作为两天的伙食。这以后,每天的早饭中饭晚饭,陈老先生都用烧饼充饥,每餐一杯开水、一碟小菜足矣。这种烧饼饭餐陈老先生一直享用了两年,直到王同学小学毕业,以优异成绩考上了外地的工业专科学校,陈老先生方才中止,自己的用晌才改为一日两粥一饭。王同学毕业后在一家外地大型国有企业从事技术管理工作,成为了国家工业有用的人才。每逢礼拜休闲,想起陈老先生,不禁赞叹陈老先生人品风格,唏嘘叹道,当年若不是陈老先生节衣缩食,为他代交了每学期的学费,还每天买他的烧饼,以作书本费用。他今天说不定已经是日出而作、日落而归、满脸皱纹的老农了。

    陈老先生在小学教书大约有五十余年的历史了,有时候,他在课堂上讲课提问,偶然发现,他教的学生已经是孙子辈的学生了,他可以讲起这位学生父亲的名字, 而且,他依然可以讲起这位学生父亲的父亲的名字,可谓过目不忘,记忆犹新也。这一辈子他赞助了多少学生,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每年的春节前后,他住的小院子里,多年的学生来来往往,三三两两,从新疆,从北京,从杭州,从武汉,从重庆……,前来探访陈老先生的学生一拨又一拨。这些学生都已经在外地工作,是成家立业的人士了。每逢这时,陈老先生和学生们一番倒茶入座,耳熟畅谈,他的眼前浮现学生当年上课的情景,陈老先生老牛一样的闪烁目光这时不再严厉,而是和蔼可亲,慈祥亲昵,陈老先生会饶有兴致地拉上一段梅派京剧《贵妃醉酒》,喜爱京剧的学生也会乘兴唱上一段,悠悠扬扬的京剧弦音散飘了一巷子的京腔丝弦,路过的人们有时甚至会怀疑自己是否走到剧团宿舍里来了。

    一生的历程,陈老先生只赞谈欣赏十二个字,只做雪中送炭,决不锦上添花。

    文革开始,陈老先生家中书籍、花筒皆被抄走。造反派、红卫兵都是他的孙辈学生,他被关进了牛棚。每天学习老三篇,早请示晚汇报,一个月下来,造反派叫他写检查,陈老先生写了一万多字的检查,交了上去。造反派搔头摸脑,实在找不出一个字眼一个标点符号的错误,就谎扯原来的检查找不到了,要陈老先生重写一篇一万字左右的检查,想一次难倒陈老先生,或许能在第二次检查中找出蛛丝马迹的缺陷。哪知陈老先生当即挥笔奋写,一个上午就把检查写好交来。两三个红卫兵仔细核对勘察,和第一份检查分毫不差,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错。无奈,造反派只好放人回家,从此,不再打扰。

    陈老先生一辈子没有结婚,倒不是没有谈过对象。而是他为对方考虑得太多。在他三十五六岁的时候,他和一位小学青年女教师工作相处了三五年,到了双方谈婚论嫁的关口,女朋友因为工作需要,调到外地小学。两人依然保持两地鸿雁传书。因为工作关系,女教师邂逅了外地学校的一位男青年教师,对他印象一般。谁知道这位男教师一见钟情,紧追不放。女教师明确告诉男教师,自己已有对象。哪知男教师仍然紧追不已,且到生生死死的地步。女教师处在两人之中,很是为难。只得回他说,必须要征得陈先生同意,意在让陈先生铁定回绝。男教师在一个周六下午,果真来找到了陈先生。陈老先生了解了对方的来意和家庭经济状况,获悉了他不抽烟,不喝酒,是一位正人君子,而且当场表白,一辈子钟爱女教师。陈老先生确认外地男教师能给女教师带来美满的婚姻幸福,思虑一番后,居然写了一封来信让男教师带回,同意外地男教师与女教师的婚姻。只是在写信后的当晚,他抽了通宵的飞马牌香烟,烟蒂堆满了烟灰缸。不久,这位女教师与男教师结婚了,结婚前,陈老先生给他们汇去了一笔不菲的款额,祝福他们幸福。而且,长时间依然和这对夫妻保持着朋友般地真诚联系。这以后,陈老先生先后又相过几次亲,都未成功。有印象的是有一次,外地城市学校的一位女教师相中了他,两人也在杭州西湖公园游览过两三次,只是女方向他委婉地提出,在结婚后的一段时间里可否戒烟。陈老先生想到自己的烟龄烟史,不能给对方带来无烟的幸福,考虑再三后,决定终止这段相亲史。

    戒烟难,要陈老先生戒烟难上加难。陈老先生的外甥男女多次向他提议,都被付之东流。有一位他最喜欢的外甥女冲着他高兴,悄悄的说:“老娘舅,你有长期慢性气管炎,医生说了,你最好戒烟!”陈老先生听了只微微一笑,不再吭声。再提,陈老先生一脸的板板六十四,老牛一样的炯炯目光,严厉的不可对视,似乎不容再谈戒烟话题,外甥男女只得敬而远之,悻悻离去,稍后站立远处,远望击掌兴叹,要这位老娘舅陈老先生戒烟,难,实在是难,难于上青天。

    陈老先生八十大寿的时候,前来祝寿的外甥男女和学生同事满满当当,挤满了一屋子。突然,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惊奇发现,陈老先生不抽一支烟,陈老先生戒烟了。对于陈老先生意念永坚的这一辈子来说,无疑是一件惊心动魄的重大行动。寿宴中,外甥男女频频打探消息,究竟是什么人,可以让老娘舅老夫子在人生历程中一举戒烟?然而一无所获,不得而知。但是,对陈老先生健康来说,这毕竟是一件大好事,让大家都着实高兴了好几天。

    一个月后,他们才从一封外地来信得到了答案。原来,陈老先生有一位远在千里之外的学生,也是一位烟民。因为他患有慢性气管炎,大有蔓延成肺气肿、肺炎的地步,医生多次从他的健康出发,要求他彻底戒掉香烟,他的妻子多次劝阻他戒烟,都无效果。最后他被逼急了,断然吼道,要我戒烟,除非恩师陈老先生也能戒烟!他的妻子实在没有办法,情急之下,只得含泪给陈老先生写了一封催人泪下,感人肺腑的信,希望陈老先生能否给学生作出榜样,或者在这位学生面前不要抽烟。陈老先生接到信后,二话没说,决然在当天晚上,咀嚼了半夜的萝卜干,收拾了烟缸烟具,彻底断绝了香烟。这封信,是这位学生妻子写来一封热情洋溢的感谢信,说他的丈夫在出席陈老先生的寿宴,看到陈老先生已经戒烟之后,回到家里,也果断戒掉香烟,告别了自己的抽烟历史。

    冬青巷,蒙城小镇一条不起眼的小巷,两边青砖山墙,狭狭窄窄,约两米宽,五六十米长,笔直到头,只有那棵冬青树,蓊郁峥嵘,一年四季碧绿森森,青郁幽幽,茂盛的树冠绿意盎然,挺立摇曳于小巷的青砖黛瓦之上,让人铭记在心。

    今天,如果你路过冬青巷,也许能碰到九十岁的陈老先生,拄着一根拐杖,夕阳的余晖透过冬青树冠的缝隙,斑斑斓斓地光点印洒在他的身上,陈老先生白发鹤影,道骨仙风,精神矍铄,颤巍巍地漫跚在冬青树下,也许还能听到他刚劲悠扬的京胡弦音,随风飘洒,轻扬冬青巷内……

    冬青巷,刻骨铭心的冬青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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