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想买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却买成了科普读物《钢铁是这样炼成的》!
上小学那几年,我家的生活条件在村子里算是不错的。父亲是抓工资的,母亲勤劳肯干,家里还养了几头猪,手头比村里多数人家宽裕些。也正因如此,父母对我格外大方,常常会给我零花钱,有时是几分,运气好时能拿到一毛两毛,这在当年的农村里,对一个孩子来说已是不小的“财富”。
不过,拿到零花钱的我,从不会像其他小伙伴那样,跑到村头的代销点买零食。也不是我不爱吃,实在是那时的代销点里,除了硬邦邦的水果糖、米团,也没什么像样的吃食。我心里揣着个独一份的爱好,看连环画。在我看来,那些画着小人儿、印着故事的小本子,可比任何零食都要香甜。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捧着一本连环画静静翻看,跟着里面的人物经历悲欢离合,就是我童年里最美好的时光。
为了收集连环画,我把父母给的零花钱一分一分都攒下来,只是为了攒够钱去乡里买信的连环画。日积月累,我的连环画越积越多,最后竟装满了两只木箱子,数下来足足有一百多本。要知道,当年一本连环画差不多要一毛钱,一百多本就是十几块钱,这在村里可是笔不小的数目。我也因此成了村里小伙伴中的“大财主”,每天放学,总有一群孩子围在我家院子里,叽叽喳喳地求着看我的连环画。我坐在院子里的老榆树下,一本本分发连环画,看着大家围着我、听我讲书里的故事,俨然成了村里西北角那群孩子的“孩子王”,心里别提多得意了。
可随着连环画越看越多,我心里渐渐冒出了新的想法:我想读真正的书,读那些大人看的、没有图画却装满了长篇故事的书。那时村里没有书店,整个乡里,只有供销社的二楼卖连环画和少量图书。从那以后,每次跟着家里大人赶集去乡里,供销社就成了我必去的地方。
乡供销社是一栋两层的红砖小楼,在当时的乡里算得上气派建筑。一楼卖农资化肥、油盐酱醋、日用品,二楼则卖些布匹、文具、图书。每次一到供销社,我就会像只撒欢的小鸟一样往二楼跑,直奔西北角的图书柜台。那里的玻璃柜台里,整齐地码放着一排排连环画和几本封面泛黄的大人书,我趴在柜台上,睁大眼睛仔细打量,生怕错过任何一本新到的连环画。有时口袋里空空如也,没有攒够钱,就只能眼巴巴地隔着玻璃柜台多看几眼,把喜欢的书的名字记在心里,盼着下次攒够钱再来买。每次成功买到一本新的连环画,我都会像得到了稀世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高兴得好几天都合不拢嘴,睡觉都要放在枕头边。
有一次赶集,我又像往常一样趴在图书柜台前张望。阳光透过供销社二楼的木窗,洒在玻璃柜台上,照亮了里面的每一本书。就在我逐本翻着连环画时,突然,一本深封面的书吸引了我的目光,那本书的封面上,印着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我仔细一看,心头猛地一跳:《钢铁是怎么练成的》!
我早就听过这本书的名字。语文课上,老师曾给我们讲过这本书里的故事,讲过主人公保尔如何在艰苦的环境中奋斗,如何坚强不屈地面对生活的磨难。老师说,这是一本能让人变得勇敢、变得坚强的好书。从那时起,这本书就成了我心里最向往的存在。如今竟然在柜台上看到了它,我激动得浑身都有点发抖,恨不得立刻就把它买下来。
柜台里的阿姨和我算是老熟人了,她知道我特别爱看书,见我盯着那本书不放,就笑着把书拿了出来,递到我手里:“想看这个呀?翻翻吧,小心点别弄脏了。”我连忙接过书,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像捧着一件易碎的瓷器。书的纸张带着淡淡的油墨香,我快速地翻了几页,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文字,没有一张图画,可我却看得入了迷。翻到书的封底,我看清了价格,一元钱!这个数字像一盆冷水浇在我头上,让我瞬间清醒过来。一元钱,对那时的我来说可是实打实的巨款,我平时攒的零花钱最多也就一毛两毛,要攒够一元钱,得省吃俭用好几个月。
我恋恋不舍地把书还给阿姨,小声说:“阿姨,我先不买,等我攒够钱再来。”阿姨笑着点点头:“好嘞,我给你留着。”从那天起,攒钱买《钢铁是怎么练成的》就成了我最大的目标。我不再随便用零花钱买连环画,把父母给的每一分钱都仔细地放在一个铅笔盒子里,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把盒子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数一遍,看着里面的钱一点点变多,心里就充满了希望。有时实在忍不住想看书,就会在赶集时跑到供销社,趴在柜台上看一会儿那本书,确认它还在,才安心地离开。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年底。经过大半年的积攒,我终于攒够了一元钱!那天,我小心翼翼地把盒子里的钱全都倒出来,有硬币有纸币,我数了一遍又一遍,确认刚好是一元钱,才把钱紧紧地攥在手里,生怕它长翅膀飞走了。恰逢乡里赶年集,我拉着母亲的手,一个劲地催着她快点去供销社。
一到供销社二楼,我就直奔图书柜台。可这次,柜台里站着的不是平时那位熟悉的阿姨,而是一位脸上长着两颗痘痘的老阿姨。我心里有点紧张,但一想到马上就能买到心仪的书,还是鼓起勇气,踮起脚尖,把攥得发热的一元钱举到柜台上,大声说:“阿姨,我要买《钢铁是怎么练成的》!”
老阿姨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我手里的钱,从柜台里拿出那本蓝色封面的书,递到我手里,接过了我手里的钱。我接过书,紧紧地抱在怀里,心里的激动像要溢出来一样。就在这时,母亲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快点走了,该回家了!就知道你又跑到这里来了。”
我答应一声,抱着书像一阵风一样从二楼跑下来,冲到母亲身边,一边拉着母亲的手往家跑,一边兴奋地大喊:“妈!我买到了!我买到《钢铁是怎么练成的》了!快回家,让小伙伴们也看看!”
那天正好是星期天,村里的小伙伴们都在家,听到我的喊声,纷纷从家里跑出来,跟在我身后,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一回到家,我就搬起院子里的一把小凳子,端端正正地坐了下来。刚才跑太急,脸上的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衣服上,我却顾不上去擦,满心满眼都只有怀里的那本书。
小伙伴们很快围了过来,挤在我身边,一个个睁着好奇的大眼睛,期待地看着我怀里的书:“快拿出来看看!是不是老师讲的那本?”“里面有没有图画呀?”
我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从书包里把书拿出来,轻轻摊在膝盖上。阳光洒在书的封面上,那几个大字显得格外清晰。我低头看着书皮,又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看错了,咦?怎么和我印象中不一样?封面上的字竟然是《钢铁是这样练成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急忙翻开书的扉页,仔细一看,没错,扉页上印的还是《钢铁是这样练成的》!我又快速地翻了几页,里面讲的全是钢铁冶炼的原理、步骤,什么铁矿石筛选、高炉炼铁、转炉炼钢……根本不是老师讲的保尔的故事!原来,我买的不是那本励志小说,而是一本科普读物!
周围的小伙伴们也发现不对劲,刚才还热闹的氛围瞬间安静了下来。我看着书里那些陌生的文字和术语,心里又委屈又失落,脸颊忽然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攒了大半年的钱,盼了那么久,竟然因为一字之差,买错了书。
母亲走过来,看到我沮丧的样子,拿起书看了看,忍不住笑了:“傻孩子,是‘怎样’不是‘这样’。不过也好,这本讲钢铁的书也很有用,能学到不少知识呢。”听着母亲的话,我心里的委屈渐渐消散了一些。我把书重新抱在怀里,虽然不是自己想要的那本,但这毕竟是我攒了大半年钱买到的第一本“大人书”。
后来,我还是把这本《钢铁是这样练成的》仔仔细细地读了一遍。虽然里面的很多知识我都看不懂,但我却从中学到了不一样的东西。原来钢铁的炼成,需要经过千锤百炼,就像保尔的成长,需要经历种种磨难。这本买错的书,成了我童年里最特别的记忆,也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任何美好的事物,都需要付出努力才能得到,就像钢铁,只有经过烈火的锤炼,才能变得坚硬无比。
直到很多年后,我才终于在大学的图书馆里看到了真正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但我始终没有丢掉那本买错的《钢铁是这样练成的》,它被我好好地珍藏在书柜里,每次看到它,都会想起童年时那段攒钱买书的经历,想起那个因为一字之差而哭笑不得的下午。原来,成长就像钢铁的炼成,那些看似意外的小插曲,那些不经意间的小遗憾,都是锤炼我们的养分,让我们在岁月的磨砺中,慢慢变得坚强、变得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