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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璨:最后一个牧羊人
    • 作者:黄璨 更新时间:2021-11-05 06:55:54 来源:原创 【字号: 】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2904
    [导读]黄璨,祖籍湖南涟源,现居甘肃金昌。鲁迅文学院第32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散文作品刊发于《文艺报》《人民日报》《散文》《美文》《雨花》《山东文学》《福建文学》《飞天》《文学报》《青年作家》等报刊。作品分别荣获第五届、第六届“甘肃黄河文学奖”、《西北军事文学》2014年度“优秀作品奖”等。


    牧羊人姓宋。宋江的“宋”——别人这样介绍,是为方便,也为他占着一个山头,统帅了二百多头羊。

    牧羊人和他的羊,春夏秋三季在那个山头,山坡上有草,有一个门窗有点塌陷的窑洞;冬季在村子里,村子里有麦茬、麦秸秆,有他父母留下的一院土坯房。

    牧羊人的二百多头羊,按时价每头最低六百,合计要十二万多。加上几十年放羊的积蓄,据他大嫂估算,他手里应该有三十万元不止。

    牧羊人今年快五十了,尚未成家。

    尚未成家——除了这个,牧羊人一切都很好。甚至好得不能再好。放羊这个活,不像出外打工,出的是苦力,搬砖、砌墙,还有其他苦力活。放羊这个活,只要成日里跟着他的羊,今日晃到这个山坡,明日悠到那个山坡,羊不被人偷,不生病,便好。如今的山上,狼是早已不见了。

    除了尚未成家,牧羊人简直活得像个神仙。当地还有一句俗语:“怀里抱个金山银山,不如回家做个羊倌。”

    然而终究,“尚未成家”成为牧羊人生活中无法除去的一件麻缠事——他和他大嫂闹崩了。他大嫂对他说,你如今已经有了自己的主张,有了自己的女人,以后就别再来了。说到“女人”二字时,大嫂狠狠剜了他一眼,语气像一把刀。然后,大嫂将门重重地关上,他在门外面。他大哥在里屋,自始至终没露面。

    山里的夜格外的黑。没月亮,也不见星星,就是个黑。窑洞旁边的羊圈也无一丝动静。羊跑了一天,也都累了。黑漆漆地,躺在那孔破窑的土炕上,牧羊人心上像搅了一团麻。“一定是那寡妇耍手段,破了羊把式的童子身,让他尝到了甜头。”大嫂这话是另一个羊把式传给他听的。那个羊把式也是好心。

    整座山就牧羊人一个人。他已经很久没下山了,心里烦。那个他大嫂发狠说到的女人,这会儿正在她城里自己的家。她得照顾她自己的儿子和孙子。她儿子没工作,最近刚离婚,正计划着要买房。

    “只是,你找个能正经过日子的,比你小几岁,或者大一两岁也无所谓,你们好好过日子,哥哥嫂子们也就安心。你说你找个大你十多岁又不正经过日子的人,人家先得了你好处,等她儿子再婚了,最终她独个儿去城里领孙子去了,你这不是人财两空嘛!”这话是大嫂当着面对他说的。

    也难为了大嫂。自从知道女人这件事后,她把嘴皮子都磨破了,往他那里也跑了不下十趟,仍没把他劝过来。他还坚持把放他大哥那里的一个银行存折也要了回来,跟他自己还有的一个存折,用破布一层一层包了,藏在村里老房子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几十年了,他自个儿,一年四季也就那么几身衣服,除了下山到大嫂家改善一下伙食,山上吃的绕不过土豆白菜面之类。存折上这些钱,简直就是他将手攥得紧而又紧,日子过得灰头土脸的,才有了上面那些令人可欣的数字。原想着等自己老了,没办法动弹了,能派个大用途。但如今,很可能就会用到,先拿来放一起吧。

    他也知道,大嫂之所以如此,并不是盯着他手里这些钱。长嫂为母,自牧羊人的父母离世后,牧羊人的生活基本是由大嫂料理的。单不说大嫂可怜他孤苦伶仃一个人,就是在村里那些爱嚼舌根子的女人们面前,她也绝对是要站住理的。这么多年来,嫂子替他洗衣,给他做饭,帮他费心物色对象……她是怕他被骗,怕他吃亏,怕他好不容易从嘴缝缝里抠出来的这些钱落到不怀好意的人的手里——大嫂是个好嫂子!

    那个女人呢?他其实也没想明白人家一个城里人为何要找他这个农村放羊的,按说城里人的生活怎么也比乡下好吧。而且,他也说不清楚那个女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原因出现在他生活里的。他大嫂倒是在别人面前分析过:“哼,肯定是那寡妇乘我们不注意,夜里偷偷溜进村里他住的老屋,然后就成了事。你想想,那个勺把式('勺'是当地方言,意为傻),之前从未近过女身,那寡妇稍稍使点手段不就把他套住了嘛!”

    这话自然难听了些,也是他大嫂被气急眼了。但究竟算不算得“套”,牧羊人因着自己也糊涂,又从来不喜欢往心上搁事,也就不去着力想它了。反正,自那女人出现后,他突然发觉生活原本可以是另外一个样子。什么样子?山上,只要破窑洞里没有了菜蔬馍馍,那女人会蒸了最好的馍买了最贵的菜亲自给他带去山上,并在山上陪他住几日。土炕上那张破了洞的床单也被女人换成了新的,闻上去有一股清新的肥皂味道;褥子重新絮过了,厚了很多。那女人还自己掏钱给他置办了一套新的衣服,绕前绕后地帮他换上,使他从头到尾展刮刮的,很像那么一回事。新衣服他只在回村或偶尔进城时穿,山上风里雨里的,一会儿就弄脏了,他舍不得。等他回到村子里,那女人也即刻从城里赶来,给他做饭,给他洗衣,给他暖被窝,同他说知心话,把他父母留下的老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完全像个家的样子。这个样子的生活,他之前还从未享受过呢。

    之前又是个什么样子呢?

    其实,也没觉得哪里不好。论相貌,年轻时,他原是个面容清秀、体型修长、风姿俊雅的男子,要是在古装戏里,全可以扮那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的富家小姐一见倾心的如意郎君。而他十几岁初中毕业后放羊得来的钱财,也就是他如今手里那两个存折,别人不清楚具体数字,但也能猜个大概,因此常被村里一些人暗羡着。就只有一点,其实也算不得缺点,就是:他这个人实在是太害羞了,害羞得简直让人无法理解。举例说吧,十几岁的时候,他在大嫂家吃饭,每遇到不管男的女的串门的人,他总是端了饭碗远远地躲到门外去吃。别人追出去问他话,他脸红到脖子那儿,磕磕巴巴说不完整一句话。到二十多岁成人了,他仍是见到女人就羞得面红耳赤,远远遇到便赶紧躲开。家里人要给他物色个媳妇,他只管红着脸又摇头又摆手,仿佛找媳妇这件事都会让他觉得不光彩。

    “谁知道他咋回事,奇奇怪怪的。”他大嫂说话向来如此,像是往地上扔石头。

    但总是要成家的。关键是他父母着急。于是,先后有了两次相亲。

    二十来岁时,他大嫂引他去见那姑娘。兴致勃勃去了,回来后一百个不乐意,说那姑娘满头像绵羊身上的粗毛卷(当时流行烫发),“不成不成,难看死了!”——鬼晓得他那么害羞,还知道看人家头发卷,还竟觉得难看。天天在山里放羊,他见过几个女人?

    三十多岁,亲戚张罗,和另一姑娘照了面。之后,却再无任何消息。有人说,是他和那姑娘相互嫌弃,他嫌那姑娘长得丑,那姑娘嫌他一脸皴黑、斑点横生。就没成。还有人说,那次他其实是动了心的,无奈他母亲嫌那姑娘长得丑,而自家儿子各方面条件还不错,指望找个更好些的,便未经他同意擅自回绝了。后来他知道了,也没说什么。

    就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尤其在他父母相继离世以后,他的婚姻再未被刻意提起,稀里糊涂一直到了现在。

    没媳妇就没媳妇吧,反正他自己也不太想这事。整日里,他头顶着毡帽(乡间叫“牛吃水的帽子”),肩上挎一个装烧饼和水的破得不能再破的挎包,腰间别着一根羊鞭,带着他那二百多头羊,在一个又一个青草有时丰茂有时枯竭的山坡上,日日月月年年,自由自在地游来荡去,觉得这样的日子真的好,简直像是皇上过的日子(他不知道皇上其实过不了这样悠闲日子)!即便有时候无聊了,心里觉得空,只要对着远处的山大吼几声,或者伸胳膊踢腿随便跳腾几下,成不成调像不像样,他那二百头羊都会回过头看他,或者“咩咩”回应几声,他哪里会孤独。

    再说,那二百多头羊如今几乎与他声息相通了。只要鞭哨在空中一响,再听到他大声吆喝一句,不要说那只弩着双角很有些威严的头羊,就连刚刚出生不久的小羊崽都能听得懂,也都随着他的喊声到这边来、到那边去,顺便在一根固定电线杆的拉绳上侧着身子磨来磨去蹭几下痒痒。每一头羊的模样他都记得,一头全身白毛唯有头顶一撮毛是黑色的,一头的羊角一只大一只小,一头都大羊体格了叫起来声音还像刚出生的小羊羔一样糯糯的。从每头羊的表情以及眼神里,他知道哪头羊高兴哪头羊不高兴,哪头羊今天身体不舒服、感冒了需要打一针,哪头羊故意惹事,偏要离了羊群独觅肥草非得让他亲自到跟前训斥一顿。而且,他还可以一眼从羊贩子的羊群里掂得出哪只羊能够杀多少斤肉,并且精确到差不了半斤的出入。他用低价从羊贩子手里购来羊,放山坡上吃一个月的青草上膘,再卖个连羊贩子都不相信的价格。倒不是他有多精明,像他这样一个放羊的,不是《圣经》里那位主耶稣,“我是好牧人,我认识我的羊,我的羊也认识我。”肩负着拯救人类的大业。他不过是普通人中的普通人,沙子里的沙子,既要靠这些羊平日里作伴,还得在需要时卖掉它们来供养自己。

    当然,也会吃些苦头。山上,天冷刮风时,羊在离窑洞很远的地方吃草,起起伏伏的山坡,人无处躲藏,只能将毡衣套在身上,定定地等着羊吃草。也是那毡衣实用,套在身上像个屋子一样,御寒又挡风。遇着下雨天,虽披在身上觉得重(大概十多斤),但雨水绝渗不到里层,只外层薄薄浮一层雨珠,一转身就落了。要是大热天,将它立起,又可以遮荫。至于他那个破窑洞,是简陋得不能再简陋了。土墙,土地,被炉火熏得黑黜黜的。正中一个火炉,上面搁着脏兮兮的烧水壶。占了半间屋的土炕上,衣服裤子袜子乱堆着。角落里一张做饭用的桌子,紧紧巴巴放着一张小案板。桌子底下乱堆着几棵白菜几粒土豆,白菜的表层已经有些腐烂了。

    ——就这些,他五十岁以前的生活。一年中除了冬天山上没草只能回到村里,其他时间就是这么过来的。很自由,也辛苦,但对于自小到大就一直害羞着的他却无比适合。他本来就不喜欢和人交往。和羊相处久了,和人相处就觉得费劲。有时候,他以为这样,别人偏偏觉得是那样。有时候,别人看他穿得寒酸,故意话里套话地问他的存款,他也不知该怎么回答。还有的时候,村里一些妇女使坏,故意拿那事逗他,他躲都躲不及。类似很多的事,对他来说简直要比初中时解那数学方程式都复杂,他应付不过来,也不想应付。他宁可在山上和他的羊在一起,心里有什么话尽可以对着它们说,它们不会嫌他寒酸,不会给他使坏,还会无时无刻地陪着他。说真的,山里那些羊,比村里有些人好多了。

    可是,事情有了变化。他有了这个女人,这个被他大嫂认为是居心叵测想要套他存款的女人,这个他宋家一大家子都极力反对的女人,这个连他自己后来都莫名地有些担心,甚至也想过要不要就此离开的女人。

    要不要离开呢?要不要离开呢!记得前些日子他回村里的时候,几个闲事婆(大概是他大嫂找来的说客)又跑到他那里,唾沫点子溅了他家一地,告诉他那个女人的这和那,反正过来过去就是那个女人的不好。之后,那些人像是上完厕所通透了一样,一身轻松、兴致勃勃地就回去了。可怜他自己,心上像被什么重东西撞了,左一下右一下晃荡得厉害,不知道该怎么办。

    然而,当他回过头来想这个女人,心里瞬间又变得温暖柔软了,甚至还不由自主地笑起来。不单是明眼人看得清楚,就连他自己都明显地感觉到,这些日子,因着有了这个女人,他竟然不似从前那样地害羞了。他开始爱跟人说话,也爱在人群里待了。“嘿嘿,那些狗日的,不用管它们,翻过山,它们自己也就回来了。”“嘿嘿,狗日的,那些羊贩子自己都觉得那次是吃了亏的。”“要是山坡上捡到一只迷路的羊,就自己收下,杀了吃了。别人捡到我的,也一样就自己收下吃了,嘿嘿……”——他说的,都绕不过他的羊。

    当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那个女人,那个大她十多岁的寡妇,就坐在他旁边静静地听着,脸上笑盈盈地从不打断他。你说,这么个脸上一丁点都找不到漂亮痕迹的六十多岁的女人,他怎么就那么愿意和她在一起。和她在一起他觉得开心,觉得温暖,觉得不孤单。原来,这个世界上,除了山上那二百多头羊,还有一个女人愿意陪着他,听他说话,看着他笑,为他做一些他以前不知道的原来是很幸福的事。

    还是别去想大嫂说的那些话了吧。干嘛给自己找不痛快!人活一辈子,总得按自个儿想法活着。这么多年了,日子虽然过得逍遥自在,但有时候还是希望身边有个暖身子、说说话的人呢。眼看着人都老了,成天价游来荡去的,总不是回事。再说了,和那女人的结婚证还没领,以后的日子怎样还说不定呢。

    想到这里,牧羊人不由地长舒了一口气,好像心上包着的一层油浸纸突然就被撕开了。他拿出那两个存折,用眼睛盖章一样再次确认了一下那上面的数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说归说,那女人的儿子最近要买房,又刚刚离婚,日子肯定不好过,怎么也得帮衬着点。倘若走到了结婚那一步,村里的老房子自然还要花钱好好拾掇一下的。其他的,先放一放吧。嫂子推他出门,固然是为着他,但他总不能老给嫂子添麻烦,嫂子以后会明白。至于村里嚼舌头那些人,管他!日子终究也还是他自己的日子,与别人无关。如同自己的姓宋同那个叫宋江的,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

    而且,他刚刚还得知了一个消息:为了保护祁连山区自然环境,政府已经下令要封山,不允许他们到山上放羊了。这事儿村干部还没给他通知,但他已经在开始盘算了。二百多头羊,搁村子里养,没那么多吃的,不如把它们卖了,买些奶牛养着。以后,就安安闲闲住在村子里,同那个女人把以后的日子好好地过下去。

    当然,得那个女人也愿意。

    那个女人,她愿意吗?

    她有什么不愿意的呢。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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