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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家河:此诗不关情与爱
    • 作者:薛家河 更新时间:2023-11-17 08:13:23 来源:原创 【字号: 】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13961


    牛头镇中学已经开学一个礼拜了,里面看去仍是一个工地。黄土包四处可见,下雨天可滑了,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一个倒下能扯倒一片。

    没人认识薛清,他就像天上掉下来的。一个人抱着书,勾着头,看着脚尖全神贯注地走路,在喧闹中尤其扎眼,很多女生都开始注意他了。

    薛清内心是自卑的,首先他才读完三年级,他从来没做过一个中学生,中学生之间该怎么说话,要不要勾肩搭背,男女之间说话算不算谈恋爱等一系列问题他都没搞清楚,所以他不得不和林黛玉一样,不肯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唯恐叫人耻笑了他去。其次他的身体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太羞耻了,毛茸茸的,跟畜生一样。惊恐源于在他读第四个三年级时,他和村里的小伙伴同去菜花镇买钓鱼用的鱼钩鱼线,见到一个赤身裸体的疯子,全身乌黑,正在路边捡甘蔗尾吃。薛清朝疯子看了又看,疯子的胯下是因常年不洗澡而长出的毛。如今我也长毛了,我也洗澡呀,我经常洗澡的,这肯定和老想那事有关。

    如果薛清大大方方地和同学们一起去水房洗澡,他可耻的秘密就会公开,同时他就会发现别人的秘密,就会发现这秘密并不可耻,大家都是一样的。可是他没有,他深藏着一切。深藏秘密的薛清变得更加细腻,更加忧郁,更加孤独了。

    孤独是很好的,像三哥一样。既然长大了,就该做一个真正的诗人。诗人,不正是孤独的么?

    薛清夹着一本书,路过操场,向操场的尽头走去。一场秋雨过后,尚未干透的操场上的泥巴踩上软软的,很有味道,像一首诗。

    在朝西的操场的尽头,再往前就是两丈深渊。原来校园的西面海拔较低,要是操场一直延伸,院墙还要原来基础上再加高八米才能高出地面让学生们爬,这样就很不安全了,你想呀,这墙里面看着才两米高的墙,不明就里的同学翻过去纵身一跃,就要做很长时间的自由落体了。所以你就会明白,为什么操场在离院墙还有十几米远时戛然而止,跟着是一段缓坡,下了坡再往走十来步,才是院墙了。这里有同学们亲手刨坑栽的树,有同学们从校外田坎上挖来植下的草皮。这是隐秘之谷,是背书、写诗、思春、恋爱的最佳场所。

    薛清正在酝酿他的平生第一首诗,激动人心的时刻马上就要到了,就快要到了。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第三天傍晚薛清终于完成了大作,他越看越爱,既兴奋又害羞,这首诗是他的一个秘密,我现在把它暴露出来,大家一起来拜读吧:天上黑云一堆堆,小牛稚眼看世奇。我有壮志似清风,上天无需坐飞机。这首诗好与不好我也说不清楚,反正薛清觉得大概和李太白的“危楼高百尺”差不多,怕是以后要入选小学教材的了。薛清很是得意了一阵。

    一个礼拜过去了,薛清的第二首诗才有了一句。诗啊诗,你在哪儿?薛清愁眉苦脸地徜徉在食堂与宿舍之间,徘徊于厕所与教学楼之间。他无时无刻不心事重重的样子赋予了他一种独特的气质。不但更多女生注意到了她,连男生都在背后对他议论纷纷了。

    薛清认为一定是自己春心荡漾,把正常的同学关系给想歪了。岳林香嗓门是大了一些,但也不至于一声不吭地就看上我了吧?她对谁都大大咧咧地,想坐哪就坐哪,不能因为人家坐到我旁边来就说人家喜欢我,这缺少证据。相比较来说,姜二丫倒更可疑一些。每天薛清都要去隐秘谷酝酿他的诗,姜二丫总是会捧着英语书,低着头轻轻地读,准确地朝着他的方向来,一抬头就恰好见到他,然后合上书抱在胸前向他展颜一笑。这个时候薛清假装在看她怀里的英语书,其实是在看她藏在英语书后面的胸。姜二丫会从他面前走过,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坐下来,专心地读英语。英语有什么好读的,肯定是看上我了!薛清走在路上,只要是看见不同性别的同学他都要纠缠再三:她看我了吗?是喜欢我?还是认为我喜欢她?唉,人一长大就变得好色了!

    岳林香见谁都说话的张狂样很快遭到了应有的报应:男生背后都说她骚。骚?这个字传到薛清耳朵里时薛清听到自己心里嘭的一声,像原子弹爆炸,跟着升起一朵蘑菇云,熏得薛清的脑袋摇摇欲坠。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得和岳林香保持距离,不然我也很骚这事迟早瞒不住!

    没办法,岳林香,就算我对不起你了吧,尽管你对我痴心一片,我也不能爱你了。我这么年轻,名声最重要,我不能为区区一个爱情而葬送自己的一生。薛清从此摆起了最冷酷的面孔,再不正眼看同桌一下,但愿她知难而退吧,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想,知道难了没有,退了没有。在薛清看来,岳林香不只是骚,简直就是没心没肺,没脸没皮。自己这么不理她,她丝毫不知收敛,经常转过身去和后排的两个男生同时说话儿,大模大样的,连腿都叉开了!薛清对她失望透顶,简直都可以说是绝望了。你想啊,是她自己搬过来和薛清坐一块的,又不是老师安排的。这基本上就算是岳林香主动嫁给了薛清,在薛清心里,岳林香已经是他半个老婆了。你怎么这么不自重,你的丈夫已经在给你脸色瞧了难道你看不出来?

    不管薛清怎么胡思乱想,怎么忧心如焚,岳林香不但我行我素,反而变本加厉,越来越骚了,她就快要跟班里所有男生都说过话了。薛清觉得自己很有必要给岳林香写一封信,让她适可而止,差不多行了。写信的好处是不管什么难说出口的话,只要写下来它们就能躺在纸上,规规矩矩地,老老实实地,不会吞吞吐吐,不会结结巴巴。当然坏处也很明显,就是白纸黑字,铁证如山。所以,薛清想,我得给她写一首,云山雾罩地,扯七扯八地,既要指出她的问题,又不会留下什么把柄。

    在隐秘谷薛清又被姜二丫偶遇了。在薛清看来,岳林香是大老婆,姜二丫是二老婆。关起门来都是一家人,也不用遮遮掩掩,何况二老婆一直都让人很省心。薛清扭过头来告诉姜二丫:“我在写一首诗。”姜二丫听到了,又怕听错了,张嘴问了一句:“什么?”为了让姜二丫放心,薛清说:“跟爱情没关系!”

    姜二丫羞红了脸,合上英语书,缓缓起身,低头上了坡,拔腿跑出老远,心跳得咚咚的,又羞又气:爱情两个字岂是你想说就说的!还以为你多斯文,竟然是一个败类!轻浮、下作、不要脸!说什么没关系,既然没关系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地提起?分明就是有关系,真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姜二丫一直在制造机会,按照爱情故事里规定的那样,一点一点地慢慢来。只有男生经过艰辛的长途跋涉,深深地爱上自己之后,几近崩溃之时,满眼泪花地对她说出那两个字,才不枉她一腔柔情,才对得起纯纯的少女之心。一上来就表白,下一步岂不是要?粗俗!庸鄙!不可救药!

    姜二丫的提前离去薛清丝毫没放在心上,以为是一次很好的沟通呢。薛清很满意,躺在草地上诗兴大发,一口气把唐人李颀的诗改成想要的模样。心中默诵了几遍,记牢了再起身。

    薛清把工工整整的诗写好放在一张白纸的正中央,压在胳膊肘下,推向隔壁。很快传来岳林香不满的声音:“你草稿纸都到我桌上啦!”薛清心中暗骂一声,只好拿回来在左上角写下“岳林香”三个字并加一个冒号,右下角落款:莫有奇。然后愤愤地用手拿起来,光明正大地放在岳林香课桌上。只听岳林香轻声地念着,跟着笑出了声。那节晚自习课没有老师,教室里早就嗡嗡成一片。岳林香的笑声非常小,薛清却听得分明。薛清就有些不高兴:这个蠢婆娘,怕是没领会到诗里所饱含的谆谆之意吧,唉!薛清发现岳林香拿着诗扭过头去跟后面的男生说:“莫有奇写给我的,不要给别人看!”岳林香的脸上的笑像花一样灿烂,像阳光一样明媚,像她自己一样让人终生不忘。薛清听见岳林香在骂后排的男生:“傻帽!叫你别给人看!”诗很快传遍了全班,铃声响过,后面有人声情并茂念:“岳林香,梨园不堪愁里坐,一笑一颦奈若何,莫见青春行乐处,空令岁月易蹉跎!莫有奇。”薛清一直觉得那是一首严肃而正经的诗,但在那样的气氛和语调下,它已百口莫辩地沦为淫词秽语了。“岳林香!莫有奇!岳林香!莫有奇!......”后面不再是一个人再喊,几乎所有男生都在喊,几乎所有女生都在笑。好像大家一生之中,这是他们遇到的最开心的一件事。

    岳林香愤怒了,把后排男生书桌上一切的一切通通掀翻在地,还不过瘾,把薛清的书桌上一切的一切也掀翻在地。岳林香趴在桌子上,一抽一抽的,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真是莫名其妙,薛清觉得这些女生都好奇怪,连姜二丫也不再去隐秘谷和他邂逅了。难以置信,薛清同时失去了两个老婆。

    本来薛清的高中生涯再难涉足爱情了,直到不久后一系列的单元测验,薛清每一科都全班第一的成绩,使得他完成了一个由淫棍到才子的华丽转身。薛清对此也颇费解,他上课全听不懂,分明就在坐飞机,题目都是乱答的,怎么就对了呢,而且别人的试卷都发了下来,他的试卷却总是一去不回如石沉大海。薛清私下问过老师,老师们解释说,这些题目的答案都有两种,一种是正确答案,还一种是“莫有奇同学的答案”,这两个答案都算对。原来校长对高二三班的所有任课老师都打过招呼了:莫有奇同学的试卷不能随意打叉。最后老师们嘱咐莫有奇:这个事要保密!

    校长无微不至的关怀让薛清学习再也没一点压力,薛清正要把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诗歌创作中去时,一个名叫董萱萱的女同学走进了他的视野,后来走进了他的被窝,乃至最后走进了他的生命。我们从董萱萱如何走进薛清的视野开始,那是一个秋天,晴空万里,万里无云的,叮铃铃清脆的下课铃声响了。薛清从白日梦中醒来,走出教室挨着走廊栏杆,今天天气不一般,应赋诗一首。这时扎着马尾辫的董萱萱出现在薛清的身边,给他递来一个纸条。虽然久兼下流淫棍和风流才子两大美名,薛清收到女生小纸条这还是第一次。薛清按了按砰砰砰的心脏,轻轻展开,秀丽的三个字:不要脸。

    很好,你已经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纵观自己可耻的一生,在思想上,在行动上,薛清觉得能当此三字评价的实在是太多,就是不知道她指的到底是什么。接下来的几天,薛清都在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当面和董萱萱聊聊,所谓合适,就是只有他们俩,再无第三人在场。这样的机会可不好找,除非两人约好了,或者,上天安排好了。

    周末的一天上午,薛清把被子抱到阳台栏杆上摊开来晒,蹲在床铺上和人下棋,临近中午时听到外面有人喊:“莫有奇有人找你!”薛清侧过身子伸长了脖子往门外看,隔了好久都没见人来,骂了一声继续低头下棋。下完一把抬起头看到钱如史了,都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薛清开心地喊了声“如史哥哥”。

    钱如史把薛清拉出来,到无人处这才告诉薛清,他并不是来看望薛清,而是求薛清陪他一起去何书兰家。原来何书兰打电话跟她妈哭诉钱如史如何在学校撒野骂人。何书兰的妈特特地跑回娘家找她弟,问是不是要一刀两断,怎么个断法,是只姐弟之间一刀两断,还是整个钱家要把她这个出嫁的女儿彻底抛弃。又哭又闹,鼻涕抹了半扇大门。最终议定钱如史若不能获得何书兰的原谅,这事还不算完。

    “做人得像你哥一样,要讲义气!这事因你而起,你得陪我去!”钱如史既怕见何书兰,又不想见董正阳,便琢磨着找个人跟他一起去,当着外人,何书兰再嚣张也得留点分寸不是。等一下见了董正阳,跟他本没话可说,要是何书兰也不理我,我还能和同去的人一说一笑地化解尴尬不是。思来想去,只有薛清最合适。一来他年轻不懂事,二来还不都是为他插班读书。带他去,天经地义,走到哪都说得通。

    都已经上升到义气的高度了,薛清还能说什么。两人提着水果来到市政厅大楼,跟人说是镇长的小舅子,保安倒是客气,一路引进电梯,帮忙按了十七楼的按钮。出了电梯向右,正中的门上横着一块木匾,几根树拼凑而成,显得简陋又寒碜,上面毛笔写的四个字:惟吾德馨。笔墨圆润,显得不但和蔼可亲,而且平易近人。董萱萱开的门,看了看钱如史,不认识。看到薛清了,脸一黑,也不说话,只愣愣地看着薛清。董萱萱心里想,不会是因为我写纸条骂了他,他喊了家长找上门来了吧。

    钱如史的目光越过董萱萱的头顶,嘴里喊了两声“姐”,然后收回目光问董萱萱:“我姐在家呢吗?”董萱萱便知是来找何书兰的,脸往下一沉,扭头走了。这时何书兰走过来,见是他们两个便双手交叉巴掌夹在腋下:“又是你们!干吗来了?”

    钱如史满脸堆笑地:“姐,姑妈叫我来赔礼道歉!”

    何书兰一甩手扭身要走开:“都一刀两断了还姑什么妈!”走了一步又转回来,仍把手夹在腋下,冲着薛清说:“你班也插好了,一考一个第一,你还不知足?还要来做什么?”三两句话说得薛清和钱如史两人龇牙咧嘴干瞪着眼。

    董正阳在里面听到何书兰在嚷,便走过来问怎么回事。何书兰甩开手往里面去了,钱如史硬着头皮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姐夫”。董正阳见过何书兰的弟弟,不知这一句姐夫从何而来,但似乎何书兰是认识他们的,便猜了个大概,不是表姐夫就是堂姐夫。不管怎样,老牛吃了嫩草,对丈母娘家里人得格外看重才是。客气了几句,把钱如史和薛清让进屋来。

    薛清举目打量,北面篮球场那么大的客厅,脚下金砖铺地,细看每块砖字迹分明无一雷同。朝北一整块玻璃的大窗户,高就一层楼那么高,长也是篮球场那么长。下面一席飘窗,接着是一排紫檀木的龙皮沙发,往中间几步,却是一圈朴实无华的布艺沙发,镂花白布搭在靠背上,纯洁又干净。正中一个八米长、三米宽的楠木茶几,所有边沿都嵌着鸡蛋大的钻石。东面大墙屏风隔断,前面两个镶金白玉柱,中间一副巨幅国画,画中红日炎炎,云蒸霞蔚。画下分置两个一人多高的大花瓶。仰头看,天花板像一个倒悬的大窗,四周贴满两米见方的格子,每个格子雕龙绘凤,格子中间一盏明晃晃的灯。大窗正中是梅花形的一圈灯带,每个花瓣间又有一盏灯,灯外镶了一圈黄水晶。正中央一盏大灯,大灯四周挂满黄宝石。朝南八间房,一水的黄花梨木门,象牙的把手,纯金的锁孔。每道门前皆立着一名风情迥异的来自各地的世界名媛。其余陈设,皆是寻常家什,也不消细说。

    董正阳见两人进来既不知道脱外套递给名媛,又不知询问洗手间的位置去净手,走路肩膀乱晃,进屋后东张西望没见过世面的样儿,便知是粗鄙之人,敷衍两句引入沙发便告退说:“书房还有公务,恕我少陪之罪。”说着用带有浓郁的巴斯克口音冲一名金发碧眼的女郎道:“那啥,招弟!过来伺候着!”

    薛清一时没听明白:“公物?”

    董正阳笑了笑:“对的,公务缠身。”说着转入屏风后自去。

    薛清便冲钱如史说:“这不都是他家的么,怎么还公物呢?”

    钱如史嘴一撇:“管它呢!”

    招弟上来斟茶倒水,钱如史端着玛瑙杯站起来从西晃到东,转入屏风后,见一道拱门,门旁站着两名黢黑女汉子,见他来手中鸡毛掸子一横:“内屋不可乱闯!”钱如史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折回来坐在沙发上闷闷不乐心说我好歹算是客人,这算什么?转念又想,就当是负荆请罪暂忍一忍吧,以后不来就是。薛清问招弟董萱萱呢。招弟说你是问三小姐吧。薛清说就刚给我们开门那女的。招弟笑了笑说那是三小姐,吃完饭回自己房间歇着去了。薛清惊讶地说你们都吃完饭啦。招弟说:“我们这儿住得高,吃饭比下面要早一些。刚你们敲门时正好镇长一家人在餐厅用膳,餐厅离大门最近,所以三小姐给开的门,平时他们都在里屋,三小姐能给你开门,可见是缘分了。”

    钱如史问:“镇长一家多少人吃饭哪?这么早就开吃!”言外之意也不等等他。

    招弟抿嘴一笑不答。薛清让她附耳过来轻声问道:“镇长一家多少人吃饭?”招弟跟薛清耳语道:“就是镇长、太太和三小姐。二小姐偶尔回家,大小姐从没来过,少爷还小,只吃奶。”薛清听了点了点头,又问招弟有没有纸笔,招弟便拿来一根铅笔和一叠便签。薛清接过来在纸上写一句:我怎么不要脸了?折起来交给招弟:“去帮我送给你们三小姐。”

    招弟接过纸条去了,须臾回来,递给薛清一张纸条:“三小姐回你的。”薛清接过来看,见写的是:知道全班第二名是谁吗?薛清挠了挠头,每天都沉浸在爱情和诗歌之中,谁考第几名这种庸俗之事我要是放在心上且知道了的话,我还算个什么诗人?于是便签上写了:不知道,谁呀?撕下来递给招弟。看着招弟一扭一扭地走远,钱如史回过眼来瞪着薛清:“你们干嘛呢?当着我的面谈恋爱!”薛清朝钱如史摆摆手,很老到地说:“这不叫谈恋爱,谈恋爱不是这样子的。”

    一名绿发招弟走上来躬身赔笑道:“两位贵宾饿了吗?餐厅饭已摆好啦!”钱如史站起来说:“好!”薛清指了指屏风后,意思他还得等纸条呢。钱如史一把扯住薛清的衣领给拉起来:“边吃边等,不耽误的。”

    餐厅在西面,大门进来右拐便是。他们从客厅出发,西行数十步,这才进了餐厅。如何的金碧辉煌,怎样的海味山珍,薛清浑然不觉。钱如史便笑他呆:“还说不是谈恋爱!”说着话的功夫招弟走进来,薛清一见,忙放下筷子站起身伸手来要,嘴里埋怨:“怎么才来?”招弟说:“写了又撕了,写了又撕了,这是最后写的。”薛清接过来展开来看,里面只有一个字:我!惊叹号最后那一点看得出用了大力气。薛清终于明白了,原来她是第二名。而自己是第一名,要是没有自己,她就是第一名。自己的第一名是怎么来的?难怪她要说自己不要脸。薛清笑了笑,又要问招弟要纸,招弟说:“不用写了,三小姐在外书房等您,吃完饭就好过去了。”薛清一拱手道:“有劳姐姐前头带路,我吃好了!”又向钱如史说,“你慢慢吃吧,着急你先回去!”

    薛清跟着招弟出了餐厅,来到那八间房的第二间房门前停住。招弟推开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薛清走进门时瞄见门上有不易察觉的两个字:雅勤。薛清也不知何意,走进来身后门被带上的声音让薛清很是紧张了一下:这不就是他们说的孤男寡女了吗。薛清抬眼见朝南大窗下,灰白色亚麻窗帘前,一个女的穿着白色连衣裙,头朝里,脚朝外,横躺在单人沙发上,好比沙发是个王子,她正被王子横抱着。她手里拿着一本书,盖着脸地看。董萱萱听见有人进来,便坐好了,摆出端庄的样子,向薛清伸出手背,意思是让薛清像个绅士一样吻一下。薛清就有点不高兴:自己起不来么,还要我来拉你?虽说我抢了你的第一,你也骂了我了,大家扯平。以后谈得来就多聊几句,谈不来就做个普通同学吧,见了面笑笑也是出于礼貌!董萱萱的手一直固执地伸着,薛清只好让步,看在你是女同学的份上吧!薛清上前一步拉住董萱萱的手往自己怀里扯,董萱萱手指被捏疼了,急得大叫:“松开!”

    董萱萱恼怒地看了薛清一眼,知道优雅路线没法走下去的了,便单刀直入,横眉立目地:“你为什么要写诗给岳林香?”

    薛清虽然呆,一些本能还是有的,一些常识还是有的,那就是永远不要在一个女人面前承认你爱另一个女人。“她太吵了呀!”薛清自己找了位置坐下,“都妨碍我思考了!我只是想警告她,别把学校当成自己的家,想怎样就怎样!”薛清见董萱萱很爱听的样子,便毫不犹豫地背叛了他的初恋,见色起意,见异思迁了。薛清对岳林香进行了无情的揭露:“她太过分了,不是跟这个说话,就是跟那个说话,不说话时也不老实,一个劲地抖腿,我的桌子都被带着一起抖。你不知道吧,她的牙齿可黄了,我都怀疑她不刷牙。有一次她鼻子出气急了,竟然把鼻涕吹起一个泡!”

    董萱萱很是爱听,笑得一颤一颤的。以致后来薛清一张口声音还没出来,她就做好笑的准备了,甚至已经开始在笑了。人家还没出声你就用笑来恭维人家,这就很有目的性,算是非奸即盗了。

    “知道我为什么没向大家揭发你考试怎么拿的第一吗?”董萱萱忽然问,不等薛清回答她自己回答道,“我是看在你写诗的份上。如今世风日下,出个诗人不容易。”说这话时董萱萱俨然就是文化部长附身。“所以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坚持写下去,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不管到了何等境地,你都要坚持写下去!”很明显这时候写诗已经是一件历经艰辛的事,一直写诗,好比一直爱一个人,那么难,那么不可能。

    一开始薛清觉得有些滑稽,慢慢也被董萱萱的热情感染了。薛清的魂离了身体,在天花板上飘。它看见自己的身体呆若木鸡的样儿,傻傻地点了下头,说:“好,我一定坚持!”

    “你以后每个礼拜都要交一首诗到我这儿来,这是我给你布置的作业。”董萱萱严肃地说,“我认为现代诗更适合你的气质。”

    “为什么?”薛清吓了一跳,魂都吓到身上来了。记得三哥薛潋曾说,没文化的人才写现代诗。

    董萱萱坐在沙发上,两手十指交叉握在一起放在身前,左脚掌着地,抬起右脚尖轻轻地拍打着木地板,目光停在脚尖上,忽然歪着脑袋,看向薛清:“因为我喜欢现代诗,现代诗更浪漫,更能走进人心。”

    “旧体诗也浪漫,也能走进人心啊。”薛清喃喃地说,与其说是他在争辩,不如说是他在替三哥争辩。

    “旧体诗呆板、僵硬、毫无生气,不适合我们年轻人。”

    “我们迟早会变老的嘛。”说这话时薛清已经放弃争论了,他现在担心的是现代诗该怎么写。

    董萱萱似乎看穿了薛清的心思,指引他说:“听说过吗,爱情是灵感的源泉,爱情孕育滋润着诗人,爱情是诗的半壁江山。”

    薛清觉得董萱萱懂得比他多多了,他连爱情是什么都不知道,每天晚上在宿舍上了床,关了灯,大家都不吵了之后,想着姜二丫,想着岳林香,这算不算爱情?这肯定不算,这要是算,就得追溯到小学一年级了。爱情应该是两个人的事情,一个人不算的。董萱萱她,她,她不会是?薛清心里美滋滋的,脸上傻乎乎的,哈喇子从嘴角流到下巴,挂在下巴上晶莹剔透的。

    后来发生的事薛清就记不起来了,怎么从何书兰家出来,招弟怎么交给他一沓纸让他安心写诗全然不知,更别说一蓝发女郎提着一筐车提子交给钱如史,让钱如史拿回家给钱如史的爸爸吃这种事了。

    对于写诗,薛清是认真的。薛清向班主任王老师请半个月假,要去平栾拜访当今最负盛名的诗人白一竖。薛清说:“我去讨个秘诀就回来!”冯老师很爽快地答应了:“反正你学习已经第一,没办法更好了!”

    虽说请了半个月假,薛清却担心这一去烟波浩渺的,啥时候回来还说不定,于是决定先回家看看。

    在牛头镇薛清从来没想过家,因为家就在不远,想回就回了。想到要去千里之外,似乎人已到了千里之外,正对着家乡遥遥远望,乡愁,就泛滥了。

    薛清回到家看见大门却紧锁着,见隔壁彩娥婶正蹲在家门前的菜园里扯草。薛清喊了一声婶婶,田彩娥瞪大了眼睛看他半天才问:“你谁呀?”

    “我是薛清!”薛清进了村一路打招呼都没人理他,没人认识他了。薛清真想举个牌牌写上“我是薛清”在村里走一圈。

    田彩娥站起来瞪大眼看了半天,这才拍手说:“哎呀,还说被人拐走了,你妈哭得昏天黑地,你是去哪里吃了什么药了吧?”

    薛清挠挠头笑着说:“我是自愿长大的,我妈怎么不在家?不是一直在家打麻将的吗?”

    “找你去啦!”田彩娥从菜园里出来,走到井边一水桶旁,蹲下右手伸进水桶里,舀出水放在桶外,浇在左手上来回搓洗,反复几次,再把两手伸进桶里涮了涮,直起腰来,“我给你倒点水喝。”田彩娥一面往屋里走,一面叨咕,“都说爷娘疼幼子,当真是爷娘疼幼子。也就是你!你妈这个人,麻将比命重要,你比麻将还重要。我站在旁边的人,看了看,也就是你!”

    薛清伸手接过水杯,嘴里还让:“不要啦,我不喝水!”薛清喝了一口水问田彩娥:“知道我妈去哪里找我了吗?”

    “这还用说,”田彩娥继续打量着薛清,“那肯定是牛头镇啦。现在不是说,除了乡下农村,就是城里牛头镇!哎呀呀,你长得这么高!”

    薛清回到自己屋门前,挨着门坐在门槛上。手伸进去在门墩下掏了掏,还真掏出一把拴着这红绳的钥匙。薛清推开门,一股霉味扑鼻而来。屋内空空荡荡,除了正中一张八仙桌和四条板凳,别无他物。薛清手摸着墙,心中难免觉得奇怪,多少年都住在里面了,从未觉得自己家里怎么寒碜来着,怎么才出去几天,回来就嫌弃上了呢?墙面坑坑洼洼,斑斑点点,哪里是谁碰的,哪里是谁画的,干什么碰的,什么时候画的。长大了就是讨厌,都开始伤感了。哎呀,要是董萱萱作为老婆来到我家一看,会怎样的吓一跳!她是什么样的家,我又是什么样的家。幸好她不是我老婆,不然当真要自取其辱了。

    薛清走到桌边,在胡旺凤经常坐的位置坐了下来。桌面的麻将看得出是打完没来得及收拾,每一张牌上都落了薄薄的一层灰。

    “为什么我家里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了。”薛清坐下来呆呆地想,“自从爹外出追求发财梦,爷爷死了,伯伯死了,大哥辍学也出去了,二哥再也不沾家,三哥只在田间游动,做起了野吟诗人。妈整天打麻将,只有我还是个正经人,现在我长大了,也不正经了!”薛清唉声叹气从屋里出来,锁了门钥匙放回原处。来到大樟树下,在一截裸露在外的树根上坐下,见四周无人,趴在树干上轻声喊了两声祖爷爷,没人理他,又喊了两声爷爷,也没人理他。薛清黯然伤神地站起来,心说我们这些不肖子孙,祖宗都没脸见咱们了。

    薛清去野外各处都找不到薛潋,四处打听,终于有人说在颜家山那头见过他。等薛清在水库坝上找到薛潋时,已经是傍晚了。听完薛清这段时间以来所有的事,薛潋别的都不在意,只对薛清要写现代诗这事忧心忡忡:“我倒不是要无端攻击一种写句子的方式,或许现代诗本身没问题,问题却出在写现代诗的人身上。这些人,一点基础没有,看了个皮毛便以为得了真诀,只在形式和花样上大做功夫,没思想,没深度,没有良心!看着实在叫人抑郁。现在的人,浮躁,浅薄!能有几个人静下心来咀嚼生活享受人生的?我看几乎没有,每个人脑门上刻着两个字:赚钱。都没人来正经看看天气了!”

    “你说得对,”薛清表面附和,心底却在试图表达自己的意见,“所以我要去平栾找当今第一白话诗高手白一竖,向他学习!”

    薛潋冷笑道:“当今第一谁封的?你没懂我的意思。唐诗宋词历经千百年而不朽,吟来余韵悠长,如饮琼浆。现代诗,有几首能传世?——啊,祖国,我在发烧!”薛潋突然发颠念起了诗,把薛清一时不知如何以对,愣愣地看着薛潋。薛潋自己也笑,说:“你要真想写现代诗,我教你个巧方儿,把唐诗宋词用白话翻译一下,分分行,押押韵,差不多就自成一派了!”

    薛清别了薛潋,去菜花镇同学家借住一宿,第二天赶到王家庄来找薛涟,要让他发动黑缨会,帮忙寻找胡旺凤。上午才撒出消息,下午就有了回音。原来胡旺凤在无头路上承包了三百米的路段,每天清晨扫垃圾,下午四处找儿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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