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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晓亮:在春天和秋天
    • 作者:郭晓亮 更新时间:2023-09-25 09:12:44 来源:原创 【字号: 】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8667


    春天来了,一把梳子会自己走进镜子里去吗?一只布谷鸟尽情地在树荫深处唱着歌,这是苏花表姐独自待在果园里的一天。一把梳子在她手中转来转去,远远的,缓缓的,布谷鸟的歌声在果园里回荡。布谷鸟知道这是春天,知道这是果树长出指头大小的青果子的日子。草尖上涌动的喧哗,绿房子总是把唯一的一扇窗户,开向阳光一波一波赶过来的绿栅栏。现在,只有一样事情让苏花表姐用心,她的一头长发披散在双肩。藏在手中的梳子,一遍一遍从上朝下梳理着它们。她把自己的半个身子蜷缩在桌上的镜子里面,留在墙上的影子是她放大了一倍的背影。会唱歌的布谷鸟扑棱着翅膀,飞出了树荫,春天的果园里流淌着清澈的泉水。比翠芽还要绿的三叶草,长在忽明忽暗的湿地上。苏花表姐常说,我喜欢听布谷鸟在果园里唱歌,我听到的是春天一点一点从青枝、从土壤、从风中长出来的那种声音。


    在煤油灯忽闪忽闪的亮光里,跳出来的是一间老式锡伯人的屋子。屋子的中央有一张八仙桌,一位白须老人坐在桌前,正在不停地摆弄手中的弓弦。现在,他终于调好了那张弓的弦,然后从桌上抓起一块抹布,在上面滴了几滴蜡,开始用心地擦起整张弓来。而在他背后的大炕头上,年幼的外孙则不停地转动身子,将手中的几只羽毛抛出去,抛向大炕的尽头。那里的墙角上,贴着一张画有一只兔子的白纸。“小胖子,快过来。”白须老人在叫他的外孙。外孙跳下炕头来到老人身旁。老人送过来刚刚调好的那张弓对外孙说:“给,试试看,你能不能拉开它。”外孙接过了弓,奋力拉了一下,只是把弓弦稍稍拉开一点便松开手。“外公,弓调的太紧了,我拉不动。”老人笑了笑,说:“外公像你这么大时,你的太爷爷就开始手把手教我练习射箭了。”“那时候外公能拉得动它们吗?”外孙问。“当然拉不动,为了让我练习,你太爷爷特地找弓匠给我订做了一张小弓。”老人说。“外公,我也想要一张那样的小弓,您可以找人做吗?”外孙说。“不行啊,现在牛录里会那种手艺的人,已经没有了。看来,只有我亲自给你制作了。”老人说。片刻之后,外孙伸手抓住外公手中的那张弓,犹犹豫豫地说:“等我长大后,外公可以把它送给我吗?”“好吧,外公答应你。等你长大了,外公来教你射箭。”老人慈祥地说道。接着站起身子收起弓,领着外孙来到西厢房,把它挂在挂有箭袋的那面墙上。


    已经很久了。悬在屋檐上的一只蜘蛛,没有攀着精心织出的蛛网走下来。而落在街墙外面白杨树上的那只乌鸦,也是一动不动地呆着,乌鸦黑黑的眼睛黑黑地看着坐在葡萄架下衲鞋底的外婆,外婆的鼻梁上架着一幅老花眼镜。一针一线,随着锥子一次次扎下去、抽出来,密密麻麻的细麻绳衲满鞋底。一只鞋底衲好了,她的双颊渗出一粒一粒的汗珠,她额头上的皱纹从脸上鼓起。她的右手掌有些抖动,深呼了一口气之后,她的神态又恢复到从前的安祥。画面分解了。牛录以北的庄稼地在玉米密密实实的茂叶下安睡了,静静的小路将察布查尔大渠与南面的村落分开。挨着察布查尔大渠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果园,现在太阳西下。影子变小变瘦的果园,是秋天美丽风景的中心。在牛录以北,一张一弛地排放着八月清凉甘爽的空气。画面在跳动,远端出现了一个戴着草帽独自走路的男孩子。男孩子手中提着一把镰刀,后背背着一个水葫芦。下午时分的太阳光,不偏不倚地照在他的右脸上。渐渐的,男孩子走到画面的近端,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前胸的短褂子上湿淋淋一大片,浸着一道一道汗渍,两只布鞋脚拇指的位置,分别破出了两个洞,两个脚指头圆鼓鼓地露在外面。画面再次分解,布满皱纹的一只手再次出现。外公家的宅院,外婆依旧坐在葡萄架下的浓荫里,她已经纳好了第二只鞋底。时间就是日子,日子就是时间。她要赶在外孙从高粱地收工回来之前,把一双新布鞋缝制好,然后送给外孙。她让两只手忙个不停,忙到手中余下的麻线越来越短,忙到屋檐上的蜘蛛最终攀着蛛网走下来,忙到外孙红扑扑的一张脸,出现在院子里。


    一匹马在天空奔跑,一棵树从窗户里长出来,一个熟人的脸出现在墙壁中,房间在转动,梦中看到的画面奇奇怪怪,但都是从前去过的地方。街道,宅院,村落,校舍,球场,营房,乡野,麦田,河沟,栅栏,菜园,牲口棚,果园,还有满菜园长得老高的向日葵——那向日葵的阔叶在变长,一点点伸进我看到的那个早晨。那个早晨天气热得像着了火,一团一团的云雾飘在屋顶上,我口渴得四处寻找水喝。我能看见立在葡萄架下的一个大水缸,可是无论我怎样努力,都走不到水缸的前边去。后来,天突然黑下来,我出现在一间屋子里,屋子里的摆设我似乎都熟习。一个早年的玩伴,手中拿着一面镜子在跟我说话,“这是你的镜子,拿去吧”。我艰难地向前走了两步,当我伸手抓那面镜子时,他们消失了。恍恍惚惚之间,我听见屋门被推开了,我看见母亲和外婆走了进来,她俩说说笑笑地从我身旁走了过去。我眼怔怔地看着她俩的背影,她俩一直走着,屋子不存在了,我发现自己站在中学时代的操场中央,四周围着一群学生。他们都在冲着我笑,他们的笑声回荡在空荡荡的校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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