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平顶县大瓦区平峰煤矿，是当地著名的煤矿产地。每年给J省X市贡献超过百分之二十的煤矿产量，在新能源还没有普及的当年，给当地电厂输送了大量的资源，也给X市的各个发电厂输送了大量的煤矿产能，在当地能源行业名声显赫。

在十几年前的平顶县，凡是有志于从事煤矿行业的年轻人，都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够在平峰煤矿工作，听说那里福利条件待遇好，各方面都在X市乃至J省处于领先地位，去哪里工作，哪怕是最基础的下井挖煤的工作，也能为以后调动到其他煤矿提供宝贵经历，更不用说做文职工作。

平峰煤矿占地面积极大，有一般煤矿2-3倍那么多，人员也有一两千人，平顶县有着优越的自然环境，平峰煤矿正好坐落于山底之间，那里的职工基本都住在煤矿里，一年也回不去几次家，休息日去平顶县爬山就是他们最大的爱好。

平峰煤矿已经运营了三十多年，当初开始开采的时候，勘验人员就被当地的煤矿资源储量震惊了，说这是一块难得的资源储备，号召当地政府加紧开发这一带的自然资源。当地政府和煤炭企业交涉了一年有余，就把自然资源的开挖权转移给了国盛集团。国盛集团下面有大大小小十几家煤矿，但是从自然资源储备量来看，平峰煤矿算是数一数一二的。

最初的一代煤矿工人，现在已经不知去向，平顶县集市上经常能够遇到老人，他们会偶然间谈起自己曾经在平峰煤矿贡献的岁月，说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愿意到煤矿了，诸如此类。

现在的平峰煤矿，已然是中年男人的主战场，已经鲜有超过五十岁的职工，而当地的年轻人也都纷纷加入，壮大了工作队伍，整个煤矿谈不上朝气蓬勃，至少也是蒸蒸日上。

整个煤矿的产业工人队伍有超过千人，还有百十来号文职人员在办公大楼工作。煤矿的工作任务艰难，但是整个团队却没有丝毫退缩的意味，干起活来十分团结，工作之外的关系相处的也十分融洽。

煤矿的日子如同往日一般，每天继续不停地运转着，自从开矿二三十年来，从未发生过重大的事故，这是人员的专业素质和团队协作共同完美配合所致。

煤矿的职工，无论是基层工人还是坐办公室的，在工作之外的时间，都不喜欢外出，吃喝拉撒都在矿内解决，平峰煤矿相当于一个封闭的矿场，工作制度也要求下班不允许随意外出。职工们都养成了在矿内生活的习惯，要说外出吃喝嫖赌这种不良嗜好，他们是绝对没有的。

 二

煤矿昼夜不停地运转，转眼间到了当年的年尾，煤矿工人都忙着收拾行李回家过年，而彼时留下的几百名职工，负责节假日的生产工作。生产不能中断，这是国盛集团接到政府的指令，进而完整无误地传达到平峰煤矿。眼看着大量的职工在离矿，留下的职工都盘算着如何过这个年。

和往常一样，公司会举办聚餐，公司的食堂在过年期间格外热闹，平常吃不到的美味都尽情供应。食堂组织的聚餐，餐品和外面的酒店无异，规格是大饭店的规格，忙碌了一年的职工们都能在这两天放松放松。

除夕的下午，领导们宣布大家可以放假休息了，晚上都来食堂的包间聚餐。然而大家都不敢懈怠，煤矿的运转需要各个部门的通力协作，哪一个部门如果松懈了，在关键问题上掉链子了，那后果都是难以设想的。

办公楼的职工们悠闲一些，他们有的在看报纸，有的在互相串门，氛围轻松了下来。他们都在讨论晚上的聚餐，有的抱怨宁愿不去包房吃大餐，也希望回家跟家人团聚吃顿饺子，有人还在讨论工作上的事情，这些是有进取心的职工，都希望在平峰煤矿站稳脚跟，还有在互相吐槽同事的，安全监察部门格外热闹，其他部门的职工好像商量好了一般都聚在这里，偌大的办公室，三五成群地扎堆聚集在一起，给过年增添了喜庆的氛围。

综合部的小李在说着自己部门为了今晚这顿饭，忙活了整整一周，说领导吩咐，今年的绩效比往年要好，煤炭价格上涨，要好好做顿饭犒劳职工。对面听着的是安监部的王部长，围在一起的还有采购部门的刚毕业就来到平峰煤矿工作的小张，几个人经常在下班之后打球，彼此间熟悉一些，他们也住在一个宿舍区，平常经常互相串门。王部长对小李说的话感到十分不适，却也不能表现在明面上，嘴上回应着那等着看今晚是什么规格了，其实心里不屑一顾，一顿饭而已，还能吃到黄金？不如把增添的绩效给职工发福利了。小张只是点头不说话，他刚来到平峰煤矿不久，还不熟悉这里的环境，熟悉新同事还需要一段时间。

旁边的小陈还在忙着，他刚刚下完井检查工作规范，在写违规事项登记，旁边的综合部的老蔡站在他旁边，他跟小陈有一搭没一撘地说着这个月领导安排综合部和安全监察部要配合好工作，有同事反映两个部门的工作配合出现一些摩擦。老蔡还是一副老同志的样貌，而对面坐着的小陈只是在处理最后的工作，点头回应老蔡。小陈做好最后的违规事项登记之后，便跟老蔡一起离开，回宿舍了。

安全监察部三三两两地进出人，大多数是监控室的同事，来沟通哪个巷道走沟出现问题，需要及时处理，没在忙的同事也都跟着去处理工作去了，还有几名同事在熙熙攘攘叽叽喳喳个没完，聊一些工作之外的事情，互相吐槽最近工作中遇到的人和事，没过多久，人群都散去了，王部长锁上了办公室的门，现在还没到聚餐时间，他准备回去收拾收拾房间。

夜幕降临，食堂门口成群结队的人纷至沓来，而食堂里面，厨子也在热火朝天地准备年夜饭，门口综合部的十几个同事在发放过年福利，有的从外面拉来烟花，准备晚上的庆祝。

 三

食堂十几桌全部坐满了人，厨师开始上菜，大家交头接耳，聊什么都有，年轻的职工在帮忙布置餐桌摆放啤酒和白酒，宴会马上开始。

十来位领导最后从门口鱼贯而入，纷纷坐在主桌，领导们面色不知道什么原因有些凝重，平峰煤矿的总经理和董事长更是眉头紧锁，与过节的气氛格格不入。

大厅里十分嘈杂，没有多少职工注意到领导的神色，只是觉得和以往过节的聚餐并无二致，也没有停下交流的氛围。

凉菜已经上的差不多了，大家交流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来，陈锋陈董事长宣布就餐开始，大家就开始吃菜，年轻的同事们在给各位倒酒。

“今天是过节，大家都放松一些，今年呢我们的煤矿因为全国煤炭价格上扬，绩效也比往年高，大家辛苦了一年，都不容易，大家尽情吃喝，今晚菜的规格要比以往要好一些，大家不要拘束。”陈总的祝酒词结束，大家也不再拘束，开始走动起来，互相敬酒。

今晚的饭菜是比以前规格要高一些，但大家都没在意，心里仍然牵挂着不能团圆的家人，不过好歹大家一起过节，把气氛搞好一些也就罢了。

采购部的王部长，一直都是煤矿里比较活跃的分子，他跟大家的关系处的都不错，简而言之人缘还不错。他带头跟各位领导敬酒，其他桌子的人看了，有些谄媚心强的同事，也纷纷做好敬酒的姿态，有些人一直看采购部的老王不顺眼，他总是甜言蜜语地巴结领导，这谁都看在眼里，不过今天是过节，大家也懒得搭理，只是吃着眼前的美食。

老王在敬完领导之后，还是回到了自己的桌上，而他的酒量在矿内出了名的大，一般的年轻人都不敢和他喝酒。老王也许是今天高兴，拉着身边的人不断地灌酒，而对面的小张，虽然算是新人，但是也一改工作时的拘谨，不停地跟前辈敬酒。

老王看出来小张虽然年龄不大，但是酒量绝对不小，轮到小张给老王敬酒，小张一口气把一瓶酒都闷了，彼时老王已经喝的有点多，他看到眼前的年轻人酒量可以，心里便暗中斗气，把杯中的酒都换成了白的，然后跟小张说“在煤矿工作压力大，喝酒可以解乏，我这里都是白的，你喝啤的差点意思吧？”小张把白酒拿过来，倒在杯中，说：“感谢前辈指点，我敬您，您随意！”老王还是不停火，醉醺醺地摇头晃脑地跟小张说：“你这杯子太小了，来，换个大的。”说着把大杯子递了过去，小张也察觉到了老王的不怀好意，但还是接过杯子咕嘟咕嘟倒了半杯，然后一饮而尽。老王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怎么，并没有喝酒，而是继续夹菜，转头跟身边的老陈讲起了工作上的事。小张一看，怎么自己喝了对方却不喝，这是在为难自己啊，自己借着酒劲，也是年轻气盛没有控制住自己，跟自己的直属领导掀桌子：“你别以为你工作资历老就可以随意欺负年轻人，你看看你之前怎么对待小蔡的（同样是入职不久的年轻人），有些事别做的太过分！”王部长也把手中的杯子一摔，两个人眼看要掐起架来，陈总远远地看到了采购部的桌子有拱火行为，便让分管采购部门的刘总去看看情况。刘总把那边安抚好之后，大家的就餐继续，只是整个大厅显得人声小了很多，有些同事开始离场。

陈总整理了话头，站起来进行第二次祝酒。

“今晚过节，大家本来就没法和家人团聚，就不要搞得伤了和气。”陈总显然没有把小张以下犯上的过节放在眼里，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另外，我有一件事情要给大家讲。”大家听到陈总的发言，立刻都安静了下来，不知道陈总接下来要在这个场合宣布什么事情。

“今天公司接到集团公司指示，经过环保局的相关调查，平峰煤矿的污染严重超标，水污染超标200%，大气污染值超标500%，下达给集团公司的通知，要求咱们矿停产整顿三个月。我也是今天下午才接到这个消息，本来不应该在这种场合宣布这个消息，但是咱们得遵照上级的命令，明天就会有相关的纪要和工作安排出来，大家遵照指示办理就可以了。管理层会议下午初步讨论，给每名职工在这三个月内发放基本工资加生活补贴，我也理解各位赚钱养家的不容易，但是上级下达的命令必须执行，如果有生活困难的职工可以跟各部门的分管领导反映，我们会尽力帮助大家平稳度过这三个月。”

整个大厅瞬时显得格外凝重，有些同事在交头接耳，说该来的还是来了，陈总说完，显然是没了聚餐的心情，带头离开了。

同事们该夹菜夹菜，该喝酒喝酒，一个小时之内，人基本都走完了。

第二天会议纪要公布，平峰煤矿接受停产整顿三个月的决议，工人歇业离矿，机关部门每个部门各留两名同事负责基本工作事宜的处理，三个月内，未经批准，不得擅自进矿，生活却有困难的职工经审批同意，可以每月领取额外的500元作为基本生活保障，本决定从今天开始执行。

 四

职工们很快整理自己的工作，做最后的收尾工作，没有做完的大工程也就此中断，有的人开始抱怨，正在准备给自己小孩结婚的事情，正在存彩礼钱，这三个月要耽误多少事情，有的年轻的同事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不发工资就不发工资，正好这三个月歇息，可以有整块的时间处理其他事情。

人员陆续从宿舍离开，径直奔向矿外。还在整理宿舍内务的加快了自己的速度，以为公司要求当天晚上之前必须离矿。

行色匆匆地告别了这个一直生活的场所，有些人感到不适，有些人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该如何度过接下来的三个月。整个煤矿显得比往日安静许多，运转的机器纷纷停下，陆续有工人从副井口升井，脸上也全是疲惫和忧愁。

很快职工宿舍也渐渐安静下来，职工陆续背着行李锁好门窗离开了这个自己的小窝，眼看就要跟家人团聚，但是表情还是十分凝重。暮色四合，矿内的人影越发稀少，只有狗吠还在不断发出，在还留在矿内的职工耳朵里，这好像哮天犬在啃食发出的嚎叫，这些丧家之犬好像在啃食他们赖以生存的生活，天边的太阳也在这狗吠之中逐渐消隐，有些人回望了来时的道路，便加快了脚步，而更多人则是扛着沉重的行囊低着头也不回地踽踽离开。

平峰煤矿就这样停产歇业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里，陆续收到生活困难补助申请，公司也放宽了审核标准，能发放补贴的都予以发放，这座煤矿在这里已经接近三十年，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运转了这么久的煤矿突然停下它轰鸣的脚步，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五

在这三个月内，因为长期待在矿内不能外出而压抑的情绪都被释放，有些人整天约朋友喝酒吃饭，有些则利用这难得的机会尽力弥补以前不能呆在家里陪家人的缺失，更多的则是毫无计划地窝在家里，能过一天是一天。

春天很快到来，平顶县的高山上重新覆盖了绿色的植被，山间的风吹来，夹杂着桂花树的芳香，令人心驰神往，春日的暖阳映照在大地，一片和煦的春景，只是在这山脚下的煤矿人，都难以领略到这抚慰人心的柔和了。

再次返矿的时候，平峰煤矿已经比往日萧索了许多，因长期无人打扫，荒草丛生，看来需要一些时日来修整恢复往日的热闹了。

复工复产正在快马加鞭地展开，歇息了三个月的职工们，都带着满状态回到自己熟悉的工作岗位，新人们还留恋着已经逝去的假期，还需要一些时间来收心投入工作。

在这期间，领导们都把重心放在使污染排放降低到标准以下上来，经过三个月的排查治理，勉强使污染排放当量合格，企业的工作重心重新转移到生产和保安全上来。

平峰煤矿恢复了往日的运转节奏，近两千名职工在没日没夜地交替上岗，确保煤炭的产出能够保障X市乃至整个J省的供应。接近春夏之交，平峰煤矿在平顶县的山林环抱中，充满了生机勃勃的气氛，彼时还没到夏季，然而井下依旧是高温的环境，职工们下井干完活，重新回到地上的时候，依然能够感受到春天微风拂面的惬意，扫除了下井干活的一身疲惫，平峰煤矿还是原来那版热火朝天，人们充满了干劲，为了完成年底的生产任务从现在就开始准备着，对于煤矿企业来说，生产就是生命，只有生产到位了，煤矿的运转才能够得以维系，所有人都靠着产出的煤炭吃饭，没有产量，一切都是空谈。

平峰煤矿的平静没有维持多久，一场重大的意外事件的发生，改变了平峰煤矿的命运，也重塑了X市的煤企竞争格局。那天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平峰煤矿的职工照样在太阳从远处的山峰上升起之前就早早开始干活，彼时的产量已经基本完成上半年的目标，大家都舒缓了气息，准备养精蓄锐，铆足力气完成下半年的生产任务。那天是休息日，许多职工都没有上岗，他们照例在煤矿的菜市场中挑选食材，准备着午饭和晚饭，食堂在当天也准备了丰盛的食物，尽管那天不是节假日，是管理层开会研究年中的生产任务达成目标而临时决议让食堂准备点好食材来鼓励职工，是少见的临时性政策。煤矿内依旧人头攒头，各个生产部门和辅助部门井然有序地运转着，机器的轰鸣声还和往日一样悦耳，人们的喊叫声依然此起彼伏地在煤矿的各个车间起伏着，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连居民区都是如同往日的平静，这一天很快就会平安过去，然后照例迎接明日的太阳。

然而在平峰煤矿内，太阳没有按时落下。在下午的生产过程中，监控室的轮班人员首先接到电话，报告1304号工作面有几处顶板脱落，监控室人员要求职工远离该处，并立刻给工程队打电话，让他们及时去维修顶板，防止危险的扩大。

然而在工程队沿着井下巷道走到1304工作面的时候，却发现报告顶板脱落的地方，因为渗水的原因，单体支护也有不稳定的迹象，于是工程队立刻给监控室打电话，汇报了该情况，监控室回答让掘进工区人员前去查看。工程队在维修顶板的过程中，不时有其他的顶板继续脱落，看来渗水的情况比较严重。本来平峰煤矿在当初矿井刚刚设立的时候，在进行地质勘探的时候，所得出的结论就是，该煤矿从地质学角度来看，开采难度较高，无论从水文、气压、煤层的分布还是土壤结构来看，难度都高于煤矿的平均水平。

等到综掘工区的相关人员来到单体支护所在的地方，发现单体由于长期渗水，支护层面已经开始膨胀，导致连接处松动，造成单体的不稳定。需要立刻更换支护结构。

正在维修的时候，安全监察部的小陈也来检查情况，并将该违规行为记录在案，随后小陈朝1304工作面走去，查看顶板脱落的相关事宜。

综掘工区人员在紧张的维修过程中，突然煤层开始断裂，上方的煤层由于单体的支撑力减弱的原因开始略微塌陷，紧接着数根单体轰然倒塌，综掘工区的区长王进海同志率先发现异样，吩咐带班人员立刻停止手头的工作，并说让自己去前方查看情况。王进海看到倒塌的单体，第一反应是赶快逃走，然而专业素质让他停下了脚步，他要查明现在存在的问题，看是否还能够继续抢修。然而上方煤层开始不断塌陷，几十根单体被倒塌的单体相互碰撞，已经接二连三地都松动了，而松动让上方的煤层支撑力进一步下降，导致更大面积的煤层的脱落。王进海立刻给监控室打去了电话，电话这头的王进海语气十分紧急而严重，他用重上加重的口气告诉轮班人员刘海洋，1304工作面的单体区域已经发生重大事故，并要求立刻上报领导。王进海指挥跟班人员立刻升井，自己也在1304工作面四处奔走，让正在干活的职工停止开采任务，无论是什么部门的人员都要立刻升井，至少要离开1304工作面。

彼时掘进工区的中班人员正在进行掘进任务，看到王进海的呼喊并没有放在心上，而是继续完成领导交代的任务，没有完成今天的进尺任务坚决不离开。已经有几名综采一区的职工看到了远处的单体区域发生事故，放下手中的工作，沿着巷道一路小跑，乘坐罐笼升井了。然而更多的职工则是原地待命，没有监控室下达的任务和电话，不可能自己擅自离开工作，否则事后要接受处罚和批评，大家都在等电话的打过来。

远处传来单体接二连三倒塌的声音，以及煤层脱落的声响，然而工作面始终没有电话打来。“再等等，没有领导的同意，任何人都不呢问过自作主张离开自己的岗位，已经走掉的工人等到明天的早会的时候会点名批评，接受绩效考核，扣减当月工资! 大家再等等！”综采一区的陈立帆副区长发布命令，可他自己心里也没底，他从来没有遇到过类似的情况，不知该如何是好，再等几分钟，如果事故有扩大的迹象，便立刻带班离开！

然而过了将近五分钟，电话还是迟迟没有响起，陈副区长的耐心被彻底耗尽，他让所有当日班次人员立刻离开，有任何责任自己来承担。跟班的人员立刻朝巷道方向跑去，然而途径的路程必须绕过单体和煤层倒塌的区域，工人们小心翼翼地行走，艰难地绕过复杂的地势，然后朝巷道狂奔而去，乘坐罐笼升井。

然而就在人员大量撤离的时候，1304工作面传来一声巨响，单体上方的煤层已经轰然塌陷，顷刻间堵住了前进的道路。有的职工被倒塌的单体砸伤，在前方的工人把倒地的职工拖走，然而路还是被封死了。

还没有离开工作面的工人开始发慌了，有若干名工龄不长的职工已经开始慌不择路，工龄超过二三十年的老职工也没遇到过这样的事件。陈副区长让大家不要着急，还在后方的职工先从其他路线撤离，如果没有路线可以升井，那大家必须立刻进入硐室，不得有任何犹豫和迟疑。

 六

煤层开始塌陷的越来越厉害，从1304进入巷道的路线已经被完全封死，这时候电话铃声响起，工人连忙接起电话，陈副区长抢过电话，监控室人员下达领导的命令，所有人员立刻全部升井，如果违反的，将会被开除出矿。陈副区长简短而仓促地汇报了井下的境况，监控室的人员告诉还在井下的所有人，领导已经全部到达监控室，让大家不要着急，马上就会有抢修队伍下井，让大家保持冷静，大家一起克服这场意外事故，不要让结局难以收场。

发现已经没有撤离的其他路线，还留在井下的十几名职工，纷纷撤离到硐室，等待井上的救援。

经过整整两天两夜的紧急救援，平峰煤矿停留在硐室的十几名旷工，最终被成功营救上来七名，剩下的五名矿工，他们分别是掘进工区的班长张晓辉、综采二区的普工蔡奇胜、邓天明、综采一区的当天带班班长冯易男、普工章明明，他们因为长时间体力不支，三人倒在了井下，这是他们这辈子最后一次下井。剩下两名被送到医院紧急抢救，在ICU里面也没有救过来......

陈总还有其他几名矿井领导，自从那天之后，便再也没有睡过安稳觉。不出意外，董事长兼党支部书记陈总被免去职务，矿长、总经理、总工程师等七人被移送司法机关处理，并且给予党纪政务处分，再过一段时间，负责管理平峰煤矿的J省X市应急管理局分管负责人和政府分管负责人共十六人被分别给予党内警告处分，那段时间是平顶县的至暗时刻，许多百姓都认为，这次劫难是平峰煤矿的命数，想要东山再起，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事实确实如此，在事故发生的当月，平峰煤矿被处以关矿停产停业的整顿，平峰煤矿的高光时刻便从此一去不复返......

 七

十几年过去，平峰煤矿永远留在了人们的记忆之中，因为这次事故过于重大，加之平峰煤矿开采量几乎已经竭尽，从那次关矿之后，只有零星的偶尔几次复产复工，而大家似乎也总是提心吊胆地工作，产煤量只有事故发生前平均的1/3，没有人问责，因为大家都清楚，这个地方曾经发生的事情......

综合部的小李和老蔡在事发当月辞去了工作职务，不知道是因为心虚还是别的什么顾虑，这已经无从追问；安监部的小陈也在次年离开了平峰煤矿及国盛集团公司，他内心里明白，这次事故安全监察部负有不可推卸的重则，而他没有经历过自己良心上的考验，选择了离开。

采购部门如今只剩下了王部长和小张（如今已经是张部长）还留在平峰煤矿，采购部门人员的流动性之大让两人瞠目。两人偶尔回忆起当初的那段黄金岁月，还有两人结下的梁子，如今早已经随着微风吹向了X市的其他方向，连同那些粉煤灰一同烟消云散。两人经常一起在外面喝酒，面对着如今苟延残喘的平峰煤矿，两人好像经历了百年沧桑，却又好像如同新生的婴儿一样稚嫩，推杯换盏间，小张已经变成了张部长，脸上的皱纹就像煤矿地面上纵横的轨道，而王部长也已经满头花白，他干脆学者其他人的模样剃了个光头。

两人已经成为了至交，但是兴致昂扬之时，每每谈及到或者将要谈及到那次事故之时，两人便随同手中的酒杯一起沉默了下来，而彼时的饭馆里也巧合似的经常同时沉默了下来，冰冷的气氛好像走入了零下的冰窖，约定好似的不欢而散各回各家，然后第二天继续重复之前的工作和生活。

陈总如今过着普通退休职工的生活，他经常给他的孙子讲起当年那场惊心动魄的营救，还有他失败的人生经历。不过这些都不打紧，当年除了从公款支付几百万丧葬费给家属之外，陈总心系职工内心始终迈不过这道宽，从自己的腰包里拿了几十万给他最亲密的下属，从此也就能心安理得的活下去。

平峰煤矿现在依然在大瓦区的中央耸立着，四周环抱的山峰还是如同当年那般疯狂地向世界展示他的青葱，或许，它们永恒地存在着，这一切尽收眼底，然而不曾触动它们甚至一根树叶。

人们的故事，无论是悲剧，还是喜剧，在大自然的眼中，永远像一个刚出生还在恒温箱中的宝宝。每当四月春季来临，平峰煤矿内依然飘来从山谷间飞跃而来的清香，还有阳光穿不透的山峰，阴影将平峰煤矿覆盖，而煤矿内再次横生的杂草，是自然向人类在宣告：赢家永远不是人类。

还留在煤矿的职工，无一不叹服于自然的不朽伟力。

连同十来只无人豢养的野狗，都永远臣服在它的阴影之中，而那只仿佛能够撕咬月亮的黄狗，已经永远沉睡在了地下，连同它的战友们。他们将在千万年以后，用身躯堆积起来的齑粉，哺育下一个煤炭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