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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玉培:白战马传奇(连载之二)
    • 作者:向玉培 更新时间:2019-10-22 11:48:45 来源:原创 【字号: 】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1972

    第四章  买粮遇险


    “班长,我们到底要去哪?”一个战士站住了,他的肚子饿得咕咕叫。昨夜里,他只吃了一把干粮。

    风,呼呼地吹。这地方一到秋天,风特别大。

    “去哪?哪里能弄到粮食就去哪。”班长边走边说,“这地方,未必就没有圩场?”。

    班长同样饿了,只是不吭声。他的干粮袋早就瘪了,不剩一粒粮食。

    “看不到人烟,哪来圩场?”第二个战士说。

    班长强打着精神,拼命朝前走。走着走着,就没有路了。

    这地方本来就人烟稀少,走了半日也看不到一户人家。

    “快渴死了。也不见哪里有水。”第三个战士在自言自语。他的厚嘴唇干成了一道道血口子。其实他们五个都渴了,期待着水的出现。

    班长还是不吭声。他不是没有话说,而是他的话不能说出来。这次冒着生命危险下山,任务是什么,他们应该清楚。

    就在昨天下午,不,应该是接近黄昏的时候,团政委苏杰带着他们五个战士,直奔那座山神庙。庙的大殿里烧着两堆火,一堆在熊熊燃烧,另一堆袅着浓烟。透过忽明忽暗的火光,可以看到一些人站着——是担架队的战士;一些人躺着——是一个月来,一路跟敌人厮杀受伤的重伤员,不少,有三十八个,横七竖八地躺在火堆周围,阖着眼,一个个瘦成了皮包骨,颧骨凸起老高。经过包扎的伤员,已经是面目全非,无法辨认出他们是谁谁谁。不过,他们的胸口在一起一伏,证明他们还活着。

    几个卫生队的女兵在给伤员换纱布。一个女兵见了苏杰,就说:“苏政委,这些伤员极度虚弱,恐怕趁不了几天,能不能……”

    苏杰知道那个女兵没有说出口的意思:能不能弄点粮食来。苏杰没有做声,他俯下身子,逐个逐个地辨认着。苏杰不仅知道这些重伤员是那个连队的,还能叫出他们的名字。有的伤员很受感动,就强打精神跟苏杰说话:“苏政委,别管我们,我们难以走出去了,请赶快离开,敌人会杀上山来的。”不能言语的重伤员,就摇头,泪流满面。

    山风吹进庙里,发出不可名状的怪叫声。一缕缕同情的目光落在伤员的脸上。同情的目光再多,也救不了这些伤病员,唯有水、食物和医药才能延续他们的生命。

    “看到了吧?”苏杰政委对着班长,神色严峻地说,“这些重伤员,都是湘赣革命根据地的老战士,红色种子,几天没沾一粒正经粮食了。我等着你们下山……”

    五个战士木然站着。有什么办法,军令如山倒。

    “有困难吗?”苏杰问班长。

    “有。”班长说。

    “有?天大的困难也要克服!”苏杰的话语很有力量。

    班长一个立正,行了一个军礼:“请政委放心,我们坚决克服困难,坚决完成任务。”

    班长带着队伍出发了。

    苏杰看着班长远去的背影,还是不放心,又叫回来,对班长耳语道:“别忘了,一天时间,就一天时间,如果弄不回粮食,也要……”苏杰说到这里,眼里含着火。班长不明白苏杰“也要”的意思。苏杰的话不是戏言,要兑现的。

    五个红军战士,扮成苗家汉子,短枪藏在衣服里,趁黑夜摸下山去了。

    天空灰蒙蒙的,要下雨的意思。没有太阳,也辨别不出是什么时候了。班长凭经验,还能估摸到个大概,许是下午五点多了吧?突然,班长的眉头狠狠皱了一下,是心痛还是胃痛?他不知道。他们五个人,又是一天没进食了。他们忍着饥渴。这个鬼地方,怎么没有人烟呢?

    不远处,有炊烟袅起。他们一阵惊喜,终于看到苗寨了。说是苗寨,其实只有一户人家。一个瞎老婆婆在家,坐在火塘边,乌黑的鼎罐烧着水,咕噜咕噜地叫。

    “你们又来……”瞎老婆婆惶恐不安。

    “老人家别怕,我们是好人。——想讨口水喝。”

    “水缸在后屋里,你们喝吧。”

    他们五个咕噜咕噜喝了个够。

    “有粮食卖吗,大娘。”班长轻言细语。

    “有点包谷,不是被你们抢走了吗?”

    班长连忙问:“哪个抢走了你家粮食?”

    “一拨当兵的。还打伤了我家老头和儿子。是不是你们?”

    “不是我们。我们是红军。红军,听说过吗?”

    “……”瞎老婆婆不语。

    啊啊,这里来过敌人,危险。他们迅速离开了瞎老婆婆。

    又来到一个地方。这才叫寨子,有十多户人家。寨子里静悄悄的,听不到鸡鸣狗吠声,也看不到一个人。怎么回事?后来才得知,红六军团进入黔东后,敌人强迫老百姓将粮食藏起来,将老百姓集中在一个地方看管,其目的是想困死红六军团。

    班长的额头在冒汗。怎不着急?班长清楚,再过两个时辰,若买不到粮食,问题就复杂了。回到那座古庙,要走大半天的路。再说,天黑了,上山的路难找。

    再说,空手回去,就等于提着脑袋去见苏杰。自己保不住命不要紧,那几十个重伤员的命也保不住了。班长怎不着急?苏杰那严厉的眼神无时不在他脑海里浮现。

    班长的双脚也不听使唤,觉得越来越沉,还有点痛,也许是那双新草鞋磨破了脚后跟。穿光草鞋,脚后跟被磨破了。他弯下腰看了看,双脚的后跟结了厚厚的血痂,血痂破了,流着血。其余的战士也看到了班长的脚后跟。

    突然有了响动。山路上影影绰绰,有人来了。他们迅速藏进路边的树丛里。

    是两个背背篓的苗民,一老一少,看样子是父子俩,背着沉沉的东西。那个年少的,腰间别一把雪亮的短柄斧头。五个战士从树丛里钻出来,站在山路上。

    那一老一少站住不动,不敢往前走。老头用杵撑着背篓,年轻的也那样做。

    “老乡,过来,我们不是抢犯(土匪),是红军。”班长的声音弱弱的,似乎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父子俩怯怯走过来。

    “我们是良民。”老头声音有点颤抖。

    “老乡,你们从哪来,要往哪里去?”班长问。

    “买包谷回来。家中等这下锅!”

    五个战士眼睛开始放光。终于看到希望了。

    “跟你俩商量个事,能不能给我们卖点包谷?”班长走近了老头。年少的警惕起来。

    “长官,你讲吧。”老头说。

    “我们红军路过这里,有许多重伤员,没吃的,快要饿死了。你们这包谷卖给我们吧。”班长近乎央求。

    “那不行。买这点包谷,我们跑了两天两夜,翻了三坡三岭。我的瞎子娘也快饿死了。再说,鬼晓得你们是不是红军。”那个年轻的坚决不同意。

    “我们出高价,给现钱。”班长从衣袋里摸出一把大洋。

    “给大洋也不卖!”年少的抽出杵,准备走路。

    看到的希望又破灭了。第一个战士拔出了短枪,意思是:敢走,就打死你。

    那个年少的紧握着斧柄。

    “干什么!”班长狠狠横了一眼那个拔枪的战士,“把枪收回去!”

    “你们自己买!”老头说。

    “是的唦。”年少的说。

    “桂军封锁得太严。我们不敢去圩场,再说也来不及了,行行好吧。”班长咚的一声跪下了。

    “不卖就是不卖!”年少的说话硬梆梆的,像石头扔在班长的心头上 。

    “长官,饶了我们吧。”老头说,“一家人靠这点包谷度过冬腊月。”

    “老乡,就不能帮我们救救急?”班长还跪在地上。

    老头给他儿子使了个眼色。他儿子会意,抽出杵,掉头就走。老头也抽出杵,掉头走起来。班长绝望了,掉了一滴眼泪。

    “给我站住。不然就打死你俩!”第一个战士再度拔出了短枪。

    父子俩又站住了,回头望着班长。班长又命令拔枪的战士收回枪,手轻轻一挥:“让他们走吧!”

    五个战士越过一条大路,到对面的寨子看看,发现有人来了,立马隐蔽在路旁的树丛里,观察动静。  

    是五个人,也是苗家汉子打扮,背着背篓。走在最前面的放下背篓,说:“这个岔路口好,就在这里等。”其余几个跟着放下背篓。班长眼尖,老远就看到了,背篓里是包谷,黄灿灿的包谷。

    他们,是卖包谷的吗?

    树丛里的五双眼睛都拉直了,不肯移开。天不绝无路之人。买下这五背篓包谷,那几十个重伤员就得救了。一个战士就要冲下去,一起身,被班长按住了。班长在想:这几个人,为什么都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呢?看一举一动,不像纯朴的山民。他们说就在这里等,等谁呢,等下山来买粮食的红军上钩?班长越想越不对劲。为提防这里面有诈,班长决定一个人去试探一下。他轻轻对几个战士交代:“我不带枪。以免敌人怀疑。如果我被抓了,你们就不要冲动,注意隐蔽,慢慢慢慢靠近敌人,到了射程之内,一人瞄准一个,突然射击。”班长说完,就大摇大摆地走下山去了。

    “这些包谷,是卖的吗?”班长问。

    “卖的卖的,你买吗?”最前面的那个人说,双眼露出狡黠的光。

    班长的目光锐敏,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几个家伙果真不是山民,脑袋上明显现出常年戴军帽的痕迹。班长大吃一惊,但他一点也不惊慌,继续跟敌人“谈生意”:“几位大哥,为什么不去圩场卖呢?”

    “你这人真不会说话,在哪里卖你管得着吗?”

    班长淡淡一笑:“是的是的,在哪卖都一样。好吧,不敢打扰几位大哥做生意,我走了。”班长消消停停地走开,想脱身,但没直接上山,一直朝大路走去,头也不回。果真是敌人在这一带装着山民卖粮食,引诱红军上钩。情况万分危急,他要尽快绕道上山,带领几个战士逃离虎口。

    “站住!”一个胖胖的敌人追上来了。

    班长站住了。糟了,难以逃脱了。

    “我们的包谷,你非得买下!”那个敌人恶狠狠地说。班长只好跟敌人往回走。

    “你们做生意的,要强买强卖吗?我不买!”

    “不买?你奉命下山给红军买粮食,哪有不买的道理?”胖子敌人扒开包谷,取出一把短枪。其余四个敌人也扒开包谷,取出短枪。五把短枪一起对准了班长。

    藏在树丛里的四个红军战士,眼睁睁看着班长落入了敌人的魔掌,心急如焚。但他们没有慌,也摸出了藏在衣里的家伙,按照班长的交代行事。

    叭!叭!……接连五声枪响,五个卖包谷的敌人应声倒下。五个战士背起包谷,拼命往山上跑。

    大股敌人追上山来,一路嚎叫,枪声不断。

    “朝山神庙相反的方向跑!”班长说,“不能让敌人追到山神庙去。”

    背着包谷,怎么也跑不快。敌人越追越近。班长的脚后跟开始滴血。他咬着牙关,一面跑,一面用枪还击敌人。他舍不得放弃那一背篓包谷。他怎舍得呢?那是重伤员的救命粮。实在是跑不动了,班长才顿下背篓,同时脱下衣服包了一大包,裸着上身逃跑。其他几个战士也这样做。

    “不要开枪,抓活的!”一个敌人叫嚣。

    班长不再还击敌人,留下了一颗子弹。其他战士也留下了一颗子弹。敌人猛追不舍。

    班长带着几个战士爬上了山顶。天色暗淡下来。吹起了夜风。山顶下面是断崖峭壁。他们无路可逃了。山顶上的石头变成了威力无比的武器,骨碌碌滚下山去,传来的是敌人鬼哭狼嚎般的叫喊。

    敌人不敢摸黑爬上山顶,撤退到山脚。一个敌人连长说:“在山脚围困几天,饿死那几个狗日的。”

    三天后,大量的敌人爬上了山顶。不见人影。敌军连长愤怒地骂了起来:“跳了,打死了我五个弟兄,跳了。抓不到活的,尸首也要抓到手。都给我下山去找!”骂完,拔出短枪,朝天连开了五枪。

    敌人在深深的峡谷里找来找去,费尽周折,什么也没找到,还跌伤了几个士兵。

    那个敌军连长伤心得只差跳崖。




    第五章 子夜枪声


    那五个下山找粮的战士回来了,一个没少。他们没有跳崖。他们靠咀嚼生包谷子,填饱了肚皮,精神来了,趁深夜敌人麻痹大意的时候,杀了一个回马枪,越过防线,安然回到了神庙。

    见了苏杰,他们五个满脸愧色。

    “我没有完成任务,你执行军令吧。”班长噗通一声跪在苏杰面前。

    “你这是什么话?”苏杰大惑不解,“我不是说过吗?找不到粮食,也要活着回来。”苏杰扶起班长。

    班长这才明白苏杰那天没说完的话。但他还是哭了,放声痛哭。这是为感谢苏杰的不杀之恩而痛哭吗?这是因没完成任务赶到内疚而痛哭吗?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就在这个晚上,有三个重伤员处于奄奄一息的状态。苏杰守在重伤员的身旁,满腹忧心无法排解。如果再不想办法,莫说那些重伤员,就是所有的将士也趁不了几天。他希望下山找粮的几个战士早点回来。可得到的消息是没有弄到一粒粮食,五个战士的命差点赔上。苏杰暗暗洒下几行泪水。

    还有什么办法可想呢?

    这时已是子夜。苏杰在山神庙里不住地徘徊。想呀想。想来一杆烟,又没有。他茫然地走出庙宇,两个卫兵也跟着走出去。苏杰的目光撞见几匹战马,一匹是白战马,是他自己的。另一匹是黑战马,周营长的。还有两匹枣红马,通信员的。

    “有了,有办法了。”苏杰的眉毛舒展开来。苏杰看着自己的白战马,神色凝重。这时候的白战马,在苏杰的眼里,是那样的膘肥肉满。

    可苏杰的内心又矛盾着。白战马曾救过他苏杰的命。在一次战斗中,苏杰负伤了,昏迷过去。白战马守护在他身旁,不离不弃。待苏杰苏醒过来,白战马就挨着苏杰趴下,让苏杰骑上它的背。它驮着负伤的苏杰逃离了战场。苏杰得救了。还有,就在昨天,苏杰派出的八个战士下山去找水,在回来的路上遭遇敌人,全部壮烈牺牲。白战马也渴得要命,苏杰就骑上它,在山中寻找水源。灵性的白战马知道哪里有水,很快就找到了水源。如果找不到水,都会渴死的。是白战马救了几百条性命。白战马屡立战功。难道就忍心将它……可一想到那些伤员,苏杰不得不下狠心了。

    苏杰走向一个卫兵,命令道:“把枪给我!”

    卫兵就将一支驳壳枪给他。苏杰端起驳壳枪,瞄准了白战马。

    卫兵大喊道:“苏政委,你要干什么?”

    “宰了这匹马。”

    “它是你的战马呀,为什么要宰杀它?”卫兵带着哭腔。

    苏杰放下枪,对卫兵说:“你没看见吗,那些重伤员需要营养。没有办法,不这样还能哪样?”说完,又端起驳壳枪。

    “苏政委——”几乎所有将士都听到了卫兵的喊声。从山神庙里冲出许多人,冲在最前面的是周营长。

    都看到了。苏杰还端着枪,瞄着那匹白战马,只是他的心情复杂,才迟迟没有……都知道苏杰的心事,他要杀马救伤员。

    “叭叭叭……”一连串枪声响起。一匹黑马倒了下去。苏杰扭过头一看,见周营长也端着驳壳枪,他射杀了自己的坐骑。白战马大声长啸。天地一派苍茫。月亮在枪声中暗淡下来……



    第六章 安置重伤员


    吃了马肉,喝了马肉汤,伤员的脸才开始恢复一点血色。几个生命垂危的重伤员转危为安。杀马的枪声必然要惊动敌人,山神庙不能久留,必须尽快转移。

    队伍在山神庙外面集合。

    苏杰望着破烂的山神庙,百感交集。三天以来,这座山神庙为重伤员提供了安身之处。苏杰慢慢举起手来,给山神庙敬了一个军礼,然后转过身子,对战士们手一挥:“出发!”

    队伍就开拔了。尖刀排开路,担架队抬着伤员走在中间,顺着山腰悄悄行进。队伍走得非常快,恨不得快点离开。苏杰传下命令:“不准发出声音!”

    中午的时候,周营长派出的侦察班终于跟军团部的一位参谋联系上了。军团部也在设法寻找苏杰率领那支人马的下落。那位参谋说,李达率领的那股人马已经到了梵净山一带。军团部命令苏杰政委妥善安置好重伤员后,千方百计冲出敌人包围圈,迅速追赶主力部队,方向是印江木黄一带。苏杰得知这一消息,惊喜万分,鼓舞部队加速前进,不久就能赶上主力,跟贺龙军长领导的红三军回合了。

    苏杰在欣喜之余又犯难了:这么多伤员安置在什么地方呢?如果不隐蔽进行,被敌人发觉,伤员会被敌人全部杀害,保护重伤员的这些日子就白费力了。苏杰想来想去,最后决定将伤员安置在甘溪东南尖峰山鞍部地带,这里的群众基础好,敌人没有作过反面宣传,群众对红军感情深厚。

    “传令下去,部队向尖峰山鞍部地带进发!”苏杰对周营长说。

    命令很快传到前面开路的尖刀排。

    月亮很大,满天的星星,夜色一片朦胧。一溜人马在山中幽灵一般走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有如梦中的山鸟发出的呓语。

    队伍翻过一匹山梁,再顺着山腰朝南走。苏杰时不时勒住白战马,回头看着战士们。前面的周营长突然喊道:“有敌情。”苏杰命令部队隐蔽起来。

    战士们都看到了,有敌人在山中宿营,烧起一堆堆篝火,照得山头通亮。

    “怎么办?”周营长看着苏杰。

    “绕过去。”苏杰说,“不能跟他们打,别忘了我们的任务是去安置伤员,而不是来消灭这股敌人。”

    战士们不理这股敌人,往山下走,从一条小山沟穿过去。一露头,见鬼了,又发现有敌人宿营,烧起一堆堆篝火,这是敌人设置的最后一道封锁线。苏杰看着周围的地形,觉得似曾相识,好像自己来过,其实没来。越过敌人的这道封锁线,再翻过一批山梁,就到了他们要去的鞍部地带。

    前面有一片黑松林。苏杰看着看着,就想到了花和尚鲁智深打救林冲的野猪林。这黑松林有点令人恐怖。怕敌人设伏,苏杰就命令部队停下来歇息一会。

    周营长望着敌人的篝火,问苏杰:“又怎么办?”

    “闪过去!”苏杰说,“做好准备工作。检查一下每个重伤员的担架,要扎结实,不要抬着抬着就散架了。抬担架的战士还要背自己的东西,所以要换上年轻力壮的。另外,派人前去侦察一番。”

    苏杰刚好给战士们交代完冲破封锁线的具体任务,周营长派出的两个侦察员就回来了,捉来一个俘虏。他喝了酒,醉醺醺的,蹲在土坎边拉屎,就被逮住了。周营长开始突审这个“醉兵。”

    “老实回答我的问题,否则就毙了你!”周营长亮出明晃晃的尖刀。

    那个“醉兵”吓坏了,点头称是。

    “今夜的口令是什么?”

    “醉兵”如实说了。

    “如果说谎,就宰了你。给我们做向导,带我们走出这条沟,听到了吗?”

    “我一定为你们效劳。”

    队伍继续前进。苏杰想,冲破这道封锁线,就好了。他又对战士们说:“前面就是我们要去的鞍部地区,咬紧牙,冲过去。这个俘虏和尖刀排走在最前面,后面走一个排,中间走担架队。周营长带三排断后。”

    恐怕要跟拦路的敌人交火。苏杰要战士们检查一下子弹带,看还有多少子弹,并一再嘱咐,万不得已不能开枪。

    部队正要出发,担架队的一个士兵前来报告:“政委,有两个重伤员牺牲了!”

    啊!苏杰没有吱声,像一截树桩戳在黑夜中,一动不动。手里那根做拐杖的粗树枝,被他一节一节地折断。他暗暗咬着嘴唇,直到流出血来。

    “政委,有两个重伤员牺牲了!”那个士兵以为苏杰没听清他的话,又报告了一遍。

    苏杰的身旁有一棵树,是一棵老松。苏杰指着这棵老松,用颤抖的声音说:“就埋在这棵树下吧。”

    有个战士提出了异议。“政委,不能埋在这里,这是白区,要埋,也要埋到红色根据地去。”

    苏杰不做声。他沉浸在悲痛之中。

    那个战士又说:“政委,我们情愿把牺牲的同志背出去。”

    有战士们开始帮腔:

    “是的,背到红色根据地去!”

    “我背,我有的是力气!”

    “……”

    苏杰还是无语。他能说什么呢?他的心里在流泪,在流血。这时候,他真真切切体会到了,在关键时刻,战士们之间的情有多深,义有多厚。好一阵后,苏杰才感动地说:“同志们,我理解大家,理解大家的沉痛心情。这里暂时是白区,是令我们伤心的地方,以后就不是了,我们闹革命,就是要解放全中国,让劳苦大众过上幸福的日子。我们的同志,为了人民的利益,壮烈牺牲了,埋在哪里都一样,谁也不会忘记他们经受的苦难和流过的热血,我看,就埋在这里吧。”苏杰的声音有点低沉和颤抖,让人感觉到有什么说不出的东西充溢在他的胸口。他说着说着,声音突然激昂起来:“革命,就会有牺牲,我们的革命队伍,只要有不怕牺牲,勇往直前的精神,革命没有不成功的,国民党反动派再凶恶,也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

    两位牺牲的重伤员埋下去了。战士们唏嘘不已,持枪静默。他们在心里不约而同地说:“亲爱的战友,一路好走吧!”

    月亮西沉。夜色渐浓。夜风呼呼刮起,掠过战士们的心头,有一种凉凉的、酸酸的感觉。伫立在黑暗中的战士们,衣襟飘起来,发出悲鸣之声。是什么时候了?谁也估摸不到。

    苏杰跳下马,绕着两位重伤员长眠的地方,缓慢地走着。突然,他俯下身子,抓起一把坟上的新土,捏着,捏着,然后让它一点一点的洒落。苏杰内心的难受,无法用语言去形容。对死者要说的话太多太多,但不知从何说起。此时,苏杰的耳畔萦绕着一种熟悉的声音:“苏政委,有什么任务交给我俩吧!苏政委,你下命令打吧!”从此,这种声音再也听不到了。苏杰默默地对长眠在这里的两位战友说,安息吧,战友,待革命胜利和新中国成立了,我不会忘记告诉你俩的。

    白战马轻轻地嘶鸣一声,好像也在诉说什么。

    突然,苏杰抽出大刀,将那棵老松砍去一块皮,做了个记号。苏杰想:“以后,当地群众看到这棵树,知道埋的是革命烈士,会重修坟墓的。等革命胜利了,我苏杰若活着,定来看望这亲爱的战友。”苏杰背靠着那棵老松,站了好久好久。

    黑夜中,看不清谁在抹泪,也看不到谁的脸上还有斑斑血迹。但在他们心中,还亮着信仰的微光,他们还要继续战斗,继续前进。

    两位重伤员的突然离世,再度点燃了苏杰心中的火,那是仇恨之火和悲痛之火。苏杰跨上马,注视着战士们,天黑地暗,什么也看不到。但他能感觉到战士们那疲惫不堪的模样,那破破烂烂的衣服,那穿得只剩几股筋的草鞋。苏杰突然低声道:“出发,闪过那道封锁线!”

    战士们都不动。苏杰理解他们为什么不肯移动步子。

    “出发!”苏杰又喊一声。

    队伍徐徐开动了。周营长用枪逼着那个“醉兵”走在最前面。到了封锁线,那个“醉兵”老远回答了敌人的口令,还说是国军围剿红军路过。这样就顺利通过了封锁线。

    这时已是下半夜,大概是鸡叫头遍的时候,队伍已开到一条平坦的山道上。听到有流水声,就知道有一条小河。战士们渴得要命,就下河去喝水,并给水壶灌得满满的。

    就在下河喝水的时候,突然响起了枪声。封锁线上的敌人突然明白过来,大呼上当,就追上来了,还打了照明弹和信号弹,夜空一时亮如白昼。苏杰一面命令三营阻敌,一面命令担架队跑步前进。

    周营长十分敏捷,发现追敌不是很多,也就不当回事。他一手提驳壳枪,一手握手榴弹,低声朝后传达命令:“边打边退,不许恋战!”



    在三营的阻击和掩护下,担架队终于摆脱敌人,大大松了一口气,朝着一条川道进发。

    东方既白。

    …………


    这些天来,苏杰的心中像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心里堵得慌。掩护担架队成功突围,是个极其艰巨的任务。这时候,他的心里特别舒畅,他只差要大喊一声:红六军团的战士们是不可战胜的。他心里充满了自豪与骄傲,俨然一位大将军凯旋而归。他再看看战士们:步伐沉重而混乱,军容不整;一个个脸庞又黑又瘦,头发长而蓬乱,眼窝深陷;一些四十岁以上的老兵平添了许多白发。但是,在那破烂的衣服上,在那黑瘦的面颊和渗血的绷带上,都显露出英雄的本色和生命的光彩。

    到了鞍部地带,战士们无不兴奋、激动,对这一带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觉得无比的亲切。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突然从空中飞过,落下几匹羽毛。秋收过后,广袤的田园像一位产后的母亲,轻松,恬淡,寂静和安然。河槽里的水汩汩流淌,轻吟浅唱。村庄如此美丽,可恨连年战乱,民不聊生。

    这时候,战士们一个个已疲惫不堪。担架队的战士们仿佛是所有的力气已使尽,再也走不动了。一个通宵的行军,谁还有精力呢?有的战士放慢了脚步,有的战士干脆坐下来歇息。

    苏杰扭转白战马,对周营长说:“命令部队继续前进,在此不能停留。”

    周营长传下命令:“不许停留,继续前进!”

    一个战士迟迟不动。周营长走近他,厉声问道:“怎么搞的,走啊?”

    那个战士说:“你看我这伤口,一走,像刀绞一样痛。”

    苏杰看到了,跳下马,说:“走吧,骑我的马!”

    那个战士不肯骑马。苏杰强行将那战士扶上马。白战马像受惊了一样,四蹄乱蹦。将那战士摔下马来。它不让别人骑。

    “雪龙驹,你发什么脾气?”苏杰拍它一巴掌,“这位战士有伤,不能走了。”

    白战马还是不依。

    那个战士说:“算了,我还是自己拼命走吧。”说着就走起来,大腿的伤渗出血来,顺着腿流到地上,一滴又一滴。

    “来个战士,背他走!”苏杰命令道。一个连长应声来背。苏杰看到了,连长的两只脚红肿,脚后跟裂开了一条口子,脚板还起了血泡。

    “你不行,再换一个!”

    一个高大的战士跑来了,背起就走。

    担架队徐徐开进一个村庄。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走出院子,看见了队伍,一惊,掉头跑进了院子。

    苏杰下了马,走向周营长,说:“这里的老百姓还不知道我们红军是干什么的,需要做一做宣传工作。”

    苏杰命令部队就在屋外等候,他和周营长进了一家院子。

    “我们是红军。是为穷苦老百姓谋幸福的。”苏杰说。

    那个受惊的妇女看着苏杰的领章和帽徽,疑惑地问:“你们真是红军?”

    “是的,我们是红军。跟国民党的部队打了一仗,有许多伤员,需要安置在这一带,伤好了,他们再回部队。”说着就掏出一大把光洋放在桌上,“这是伤员的生活费,请收下。”

    那个妇女什么也不说,跑出门了。不久,领来了许多人,说说笑笑的,将红军伤员一个个接到自己的家中去了。

    苏杰感动得流下了热泪。他在心里说,得民心者得天下,有老百姓拥护,革命定能成功。

    苏杰和战士们不愿惊扰百姓,吃了早饭,快速离开了村庄。

    不觉就到了十月下旬。

    苏杰拖着不足三百人马的队伍,还在石阡一带跟敌人兜圈子。他们怎么也赶不上主力部队,也打听不到参谋长李达率部去了何方。一天,周营长派出的几个侦察员得到了一个准确消息:红三军在兵分两路接应红六军团,贺龙军长亲自率领一路部队向南行进,已越过川黔边界进入沿河、南腰界一带。

    苏杰一听,兴奋、激动得不能自已,于是率部进入梵净山,然后朝着沿河一带进发,热切希望早点跟红三军相遇。

    苏杰率领的那股部队好不容易跟红三军回合了。由于历经磨难,这时的战士们一个个衣不蔽体,蓬头垢面,成了要饭的模样。唯有那匹白战马,依然雄赳赳的,不住地摇着尾巴,见到红三军的战马了,还深情地嘶鸣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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