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设为首页
用户名: 密码:
  • 网站首页
  • 文化中国
  • 诗歌高地
  • 小说• 散文
  • 理论在场
  • 主编评诗
  • 图书出版
  • 字画收藏
  • • 中国东方作家创作中心
  • 联系我们
  • 您的位置:首页 >> 小说• 散文 >>  小说 >> 程剑情爱小说连载:二十恋记(18)(19)(20)
    程剑情爱小说连载:二十恋记(18)(19)(20)
    • 作者:程剑 更新时间:2010-04-19 04:02:36 来源:东方文学网 【字号: 】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2834
    十八恋   
    贵祥父亲对着儿子的背部,用私藏的麻醉枪,击倒儿子。父亲跑近前,儿子睁着大眼苦惑地望着他。渐渐地,儿子的眼睛里失去光泽。儿子麻翻后,父亲把他背回家关进事先准备好的大铁笼子里。
    麻性过后,儿子苏醒过来,见自己被关在铁笼里,非常焦急,非常气愤,使劲摇晃铁笼,拼命地叫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可是铁笼纹丝不动,屋里死一般地沉静。他摇累了,叫喊累了,见父母仍不来见他,知道再大动作也无济于事,就坐在笼子里,睁着死鱼一样的眼睛,眼巴巴地注望着门外。
    铁笼子有两米多高,是贵祥父亲过去用来关豹子的。贵祥爸原是个猎人,常去后山狩猎。他用麻醉枪击中豹子,麻倒后,将它抬回家投进笼子里。豹子苏醒过来,就生活在囚笼里,直到有一天,某个动物园,或是野生动物贩子来把它买走。后来,野生动物实行保护,不让胡乱猎杀,父亲才歇了狩猎。这只结实高大的铁笼子,从此派不上用场,就一直空搁在后院的大屋里。
    这只铁笼子是父亲花两千多块钱,在镇农机厂订做的。自从有了铁笼子,父亲的腰包就迅速突鼓起来。他在后山上挖了几处陷阱,在陷阱边拴只活鸡做诱饵。野生动物们不知是计,结果上当掉入陷阱里。被捉的野物有豹子、野猪,还有獐麂鹿兔。对不能近身的猛兽,他就站陷坑上面,用麻醉枪把它击倒,然后抬回家去,放大铁笼里;对小动物,他用绳网捕获回家。他把铁笼一分为二,一边关小动物,一边关猛兽。动物园、马戏团和野生动物贩子们,听说有活体动物卖,都纷纷赶来买。父亲不急着出手,出价很高。但是那些人还是愿意买,这使他的收入猛增。他怎么也没有料想到,这庞大的铁笼子,今天却用来关自己的亲生儿子。
    唉,老天爷,我怎么会走到这地步,关自个的亲生儿子,这是哪门子事呀,我真是造孽。
    贵祥父母结婚十多年,一直不生育,万分痛苦。
    父亲头上还有父母,他们都七十多岁,都患有疾病。父亲患哮喘病,终日勾着腰做深呼吸,一口气喘不过来,急得眼睛瞪得像牛眼,常常憋得头昏目眩。母亲患胃溃疡,整天只能吃稀饭度日。他们在山村里生活一辈子,有了儿子和媳妇,本该可以安享晚年,不想儿子媳妇不能生育。儿子媳妇的神本该由儿辈去烦,可是老一辈人就是这么下着,他们见儿子和媳妇整天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心里也难受极了。他们同情,焦虑,但又无能为力。同时,他们又身受着疾病的折磨,这日子,真让他们死不了也活不成呵!儿子媳妇用尽心思,想尽办法,花光家里的积蓄,后来又变卖几块土地,跑了上海、南京、合肥找医生看,什么中西药都吃过,皆不顶用。任凭在床上折腾,那肚子就是丝毫突不起来。有人说媳妇是石女,今生不能生育。这怎么得了哟,现在实行计划生育,提倡生男生女都一样,他们不讲究儿子女儿,只要有个孩子就行。到老后,身边有一个小孩,不至于孤单,又有照料,该多好呵!一家人终日在愁苦的情绪中生活着,家里没有一点生气和希望。
    忽然有一天,喜从天降,媳妇的肚子隆起来了。媳妇生个儿子,取名贵祥。媳妇生产后,承受不了巨大的喜悦,乐极生悲,精神失常了。一天到晚只晓得嘤嘤哭泣,有人来看她,也认不出来人。后来,经当地一名颇有名望的老中医精心调理,她身体里的气脉才逐渐舒通起来,才渐渐从浑昏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成为贵祥的正常母亲。一家人怕贵祥命硬不好养,更怕他夭折,就采用乡里人过去普遍采用过的双保险办法,一是给他取个女孩名字“丫妮”,二是请镇上银匠打了副银颈箍套在他的脖子上。
    3
    生了贵祥,一家人像得了宝贝一样,一天到晚喜欢“丫妮”“丫妮”地叫他。每每唤他时,心里像喝了蜜似地得意,眼睛里放射出兴奋的神色,声音就像唱歌似地悠扬。一家人有事没事,爱喜欢过来摸他的小头颅。那柔软的胎发,细嫩的皮肤,让摸小头的人眉开眼笑,爱不释手。母亲也总是喜欢把贵祥的小裤裆敞开着,不厌其烦地露出小鸡鸡给人看,向世人炫耀她的能耐和展示她的喜悦。
    贵祥是一岁以后断的奶。喂母乳期间,一家人忙乎不上来,断奶后,一家人可就忙碌起来了。他们把喂饭当作天大乐事,轮流转着来,遂成为一家人最大的喜好。小贵祥也养成了自然习惯,每到吃饭时,不等别人过来喂,他就小嘴噘着,小手指着,一会要娘喂,一会要老子喂,一会儿又要爹爹奶奶喂。他把这种轮换,当成一种快乐的游戏。大人们也全依着他,乐此不疲地操作,一家人因此而其乐融融。倘若有人不依从,小贵祥把头一撇,不吃饭。再不依从,他就哭闹,有时嘶哭得都快叉断气息。小贵祥看出大人们对他百依百顺,更加变本加厉;吃饭时,又向大人撒娇,一会要小碗,一会要大碗,一会儿还要钵子。要是违背他意,他就把碗一甩,或者是把碗直接从桌子上推下去摔碎。每当依顺了他,他就发出得意的笑声。他笑,一家人又都跟着大笑。父亲从旁大加赞赏,说:“从小看大,贵祥这么小,就晓得支派人,他长大一定有出息,一定能当上管人头的大干部!”贵祥要撒尿,父母不用尿盆来接,也不抱到屋外阴沟边去撒,而是随时随地就来。他们看着那小鸡鸡淌出了细长的尿水,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他们趁他撒尿时,有时还过来摸摸小鸡鸡,逗他玩,逗他乐。这种随地大小便的习惯,一直延续着。直到小贵祥五六岁时,有一天,发现他的大小便气味真的很臭,才意识到这种习惯不好,必须要马上改掉,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它给改正过来。小贵祥在这种百般宠爱的家庭氛围中生长着,从小惯养出了许多别人家小孩所没有的不良行为习惯。
    上学了,母亲送接他时,还是大声地叫他“丫妮”。一天,老师来家访,神情严肃地对贵祥父母说:“贵祥已经上学了,你们再叫他乳名,同学们爱起哄,就把他往女厕所里推,男同学都不愿意和他在一起玩。这很不利于他在学校里的正常学习,也给学校带来许多管理上的不便。更重要的,男孩起了个女孩名,对他以后人格培养也不好。甚至还会对他的心理健康发育,带来负面影响。你们从现在起要赶快改叫,不然的话,时间长了,再改起来就困难。还有那个银颈箍,我们学校没有一个学生那样打扮,这是封建思想意识,是要不得的,你们也要把它下掉。”从那以后,一家人挺别扭地叫起“贵祥”来,但是下银颈箍一事,一家人却不理睬。他们说这是给贵祥儿祛邪避灾用的,能保佑儿子无病无灾平安无恙。
    他在分座位时,老师安排他和外村一个男生同桌,他在家里养成的任性脾气犯上来,偏不依,吵着要与同村的女生张小芹同桌。老师没有调换,他就天天哭闹,但他拗不过老师,就天天生气,天天记恨老师。他是全校唯一脖子上戴着银颈箍的学生,搞特殊化,显得很特别,动辄哭闹,又处处使性恃强,因此,同学们都反感他,都不愿意跟他在一起玩。但是,小贵祥天资聪颖,他经常带了父亲给他买的玩具手枪到学校玩,招引同学们喜欢他。农村孩子有玩具的极少,同学们觉得他是耍轻狂,还是不理他,疏远他。他又带父母给他买的小食品在班上张扬,变着法子讨好别人,同学们看出他想巴结人,仍然不理睬,让他孤立,让他难受。三番五次下来,他没辙了,更加郁闷起来。在家里百般宠爱,在学校里却孤独生僻,他的任性、倔犟和怪异脾性的根苗,大概就是在那个时段培养出来的。
    4
    贵祥小学和初中,学习成绩在班上都是名列前茅,这得益于他的舅舅。
    舅舅是乡农科所技术员,是个中专生,爱好写通讯报道,时常有千儿八百字的“豆腐块”文章见诸县市级报刊。贵祥娘从小就把儿子带到弟弟家,托付他对儿子搞启蒙教育。弟弟不负姐姐重托,小外甥一上门来,他就把手上事丢掉,带贵祥到小房间,给他讲古今中外名人从小勤奋求学的故事,还教读古典诗文。上小学的贴画日记,舅舅代他设计,两个人一起制定。他新颖精美的贴画日记,经常得到老师的赞赏和夸奖。上作文课后,舅舅以搞写作的亲身经验,精心教导小外甥。贵祥作文在班上又是连获好评,还被选送参加县小学生作文大赛。县委还将他一篇作文收录入《小学生优秀作文选》。作文成为了贵祥的强项和骄傲,让他得到了许多荣耀和自信,从此趾高气扬起来,经常说大话,气恨那些孤立他的同学们。越发地,他在班上陷入孤独的境地。反过来,这种困境又极大地促发他更加发奋,争取以更大的成绩去彰显自己和压倒别人。
    进初中以后,他自觉把银颈箍下掉了,但长期养成的傲慢眼光和娇柔口气,使别的同学无法接受,他还是不能自然亲和地融入同学之中,而是天马行空一般孤单和怪异地生活在狭小的范围里。有几个人想与他来往,但见大多数同学都疏远他,也不得不远离他了。中学时期的作文竞赛更加频繁了,他的作文参加了省中学生作文大赛,还荣获了三等奖。父母引以为豪,老在人前背后夸赞和宣扬儿子。有村人说:“你家祖坟埋得好,祖坟山发热了,这一下要出人物了。”贵祥父母更加洋洋得意。
    升高中后,贵祥重文轻理了。到高二时,才发现不好,语文虽然在全连级之首,但数学和英语老是背分,使总分老排在班级末位。他意识到这样偏向下去,是很危险的,开始花工夫投入强攻弱项上。高考前几次预考,他的总分名次果然提前不少。班主任和同学们也都以为他能金榜题名,岂料高考成绩揭晓,他还是以数学和英语分数太低,而名落孙山了。
    第二年,一家人节衣缩食,舅舅解囊相助,贵祥参加高考补习班复读了一年。由于数学和外语基础薄弱,第二次高考,他再次被沉重击倒。
    5
    父亲死不甘心,还想给儿子复读,可是家里已经一贫如洗。
    父亲买了一辆旧达雅机,在小镇上拉客。开二年多,达雅机经常出毛病,开着开着在路上就熄火,惹得顾客有意见。推到修车铺去,动辄几十上百元,油价又不断上涨,一天到晚挣不了几个钱。家里几亩水田和几分菜地,仅能应付一家人的基本生活开支。林业公安经常来搞法制宣传,禁止捕杀国家保护的野生动物。他只能在附近小山丘上装几只竹弓,逮几只小野兔回家打打牙祭。如何是好呢?他还是固执地想要供儿子去补习,儿子是一家人的希望呵!如果回家,以前付出的,不就全打水漂子?更要命的是,当年在村人面前夸过的许多大话,岂不落空,岂不要被人家笑话?一夜之间,他头上冒出一层白发,满脸爬满皱纹。他权衡再三,咬咬牙,痛下决心,砸锅卖铁还要供儿子去复读。
    儿子又去补习班报名,决心再发奋苦斗一年;这次如果失利,那就彻底死心,折断笔竿回家算了!这时,贵祥父亲把达雅机开翻了,摔死一个人,自己肋骨摔断了两根。经交警现场勘察,是他注意力不集中把车开翻的,但死者患心脏病也是致死的一个原因,贵祥父亲和死者各承担一半责任。父亲把一间屋子低价卖了,赔了人家三万块钱,可是自己医伤费用却没有着落?向亲戚朋友借不到钱,他去乡信用社要求小额贷款。信用社主任说:“贷款可以,但贷款需要有人担保。”他去村委会求保,村主任说:“这样吧,你家贵祥也二十了,能打工了。人要讲现实,家里这么困难,还上什么大学喏,你赶紧叫他回来。你答应贵祥回来打工挣钱,我们就好担保,不然我们也不敢随便给你家担保!”父亲苦想了三天三夜,含泪答应下村主任的意见。他贷了五千元钱,村委会资助了他一千元钱,应付医院手术费也差不离了。
    父亲做完手术,住了三天医院,不忍心耗钱,提前出院了。
    祸不单行,贵祥离开学校回家后,爹爹去世了。爹爹本想看到孙子考上大学光宗耀祖才走,不想孙子却灰溜溜卷铺盖回了村;儿子又出了车祸;他思想不开,这个家怎么这么厄运连连哟?他一口气缓不过来,赴了黄泉。贵祥父亲从简安葬了苦难一生的父亲。丧葬给这个驼背家庭更是追加了重负。好在贵祥回家了,可以打工,父亲方才松了一口气。
    经村主任介绍,贵祥去镇窑厂拉砖。孰料贵祥拉了半个月,不去上工了。他整日静坐在门前土坡上,出神注望着通向远方的小路。母亲问他想什么心思?他傻傻一笑,不回答。在床上养伤的父亲,把儿子喊到床前,问他怎么回事?他也不出声,也是冲父亲傻傻一笑。
    6
    贵祥是在思念他的同学张小芹。张小芹天性活泼,聪明伶俐。上小学时,老师虽然没有让他俩同座位,但两人同村,上学放学总能同道,接触还是很多。贵祥在学校里与任何人都有距离,唯独与张小芹没有。在她面前,他敢于说话,表现得无拘无束。他音乐不行,嗓音不好,但也敢在她身边唱歌。有好吃的小食品,总爱送给她吃,张小芹也愉快地接受。她喜欢花纽扣,他就在母亲簸萁里找,在上学路上送给她。张小芹也喜欢他,他歌唱和难听,她从不嘲笑他。她父亲是村会计,有许多旧账簿可以当草稿纸用;发现贵祥没有草稿纸,就把父亲给她用的匀一部分送给他。张小芹是他从小学直至中学唯一一个建立深厚友情的同学。
    小芹父亲开始同意女儿同贵祥同来同往,上学放学,路上有个伴儿,对女儿也好有个照应。升高中以后,两个孩子出现了许多体貌变化,小芹父亲怕他们接触多了产生早恋,要求女儿同贵祥保持距离。张小芹依然我行我素,父亲生气极了,打她一顿。从那以后,她再不敢与贵祥结伴同行了。贵祥见她躲着自己,很疑惑,有一天趁上体育课,问她何因。她坦言道:“是我爸不让我和你来往。”他很纳闷,回家问父亲。父亲说:“她家是村干部,我们家是农民,有距离,他是看不起我们家。”他气恨地嘱咐道:“儿呀,你老子没人家有地位,从你这一代起,你要给我们争口气,超过她家。” 贵祥的学习成绩比她要好,贵祥撇着的嘴角一下子噘起来,眼里射出傲慢的神情,握紧双拳说:“她爸不让我接近她,等我将来考上大学,有了工作,我还要娶小芹呢!”父亲夸奖说:“儿子说的好,人争一口气,马争一口草,到以后,她家把小芹送到我家儿子面前,我还不一定愿意要呢?”从那以后,贵祥很少接近张小芹,但心里还是割舍不下她。他觉得这世上所有的女人中,只有张小芹是他的最爱。他把她暗藏心里,偷偷地爱恋着。他刻苦学习,最大的动力就是将来当干部娶张小芹。
    第一次高考,他名落孙山,张小芹却考上外省一所重点大学走了。他上大学的理想破灭了,严酷的现实摆在面前,将来欲娶张小芹的美梦也渐行渐远了。后来他参加高考补习班,准备来年再冲刺一回,考上一所名牌大学,到那时再向张小芹表露心迹不迟。可是又二度落第,现在又落魄回乡,心中深藏的爱情之梦,对于他已经遥不可及了。记得张小芹考取后,她爸办了十几桌酒席,放了八万头的火炮,还请县黄梅戏剧团来村里演了场戏。那夜,张小芹没有看戏,却跑到他家来,含情脉脉地把自己的钢笔送给他,勉励他勤奋补习,实现上大学的梦想。张小芹虽然没有表白什么,但看得出来,她那眉间眼神,还是抑止不住地流露出对他的喜爱和期待。
    他在窑场干了半个月,起初,想用力气来忘记过去,忘掉远方大学校园里的张小芹。可是不行,怎么也忘怀不了。不仅忘不了,她的身影在他面前竟越来越清晰地浮现,搅扰得他片刻不得安宁。他想阻止这种幻觉,便捡烟头烫自己的胳膊和大腿,但不能奏效。短暂疼痛后,他又万般无奈地陷入深切的思念中。他越想越痛苦,越想越悲哀,越想越沉沦。每念及过去,他的眼前就直冒金星,就觉得天昏地暗和天旋地转。张小芹一直是他的精神支柱,现在这支柱轰然倒坍了,觉得整个人生世界都彻底垮塌,而变得一团漆黑了!他本来想去寻死,连实施死的方式和过程都认真设想过,但他到底没有死的勇气。他深深陷入自己内心深处尖锐的矛盾和痛苦中不能自拔,他的精神一下子变得迷惘了。
    7
    父母惊讶,儿子好好的,怎么变傻?他们以为儿子是搬砖搬累了,观察几天,见儿子身体和走路的样子,也起了变化。不像以前那样昂首挺胸身手敏捷,而是低头躬腰动作迟笨;双脚似被什么东西羁绊,迈不开步子。他整天一声不吭,唯一的反应便是傻笑。他们又判断儿子心情不好,是呀,读了十多年书,现在沦落回乡,心理肯定不适应。他们希望,过一阵子,儿子就会改变过来。谁知,儿子的傻相没有改变,反而说胡话。只见他自言自语:“小芹,你怎么不回来看我呀?”见他又拿着有张小芹的初中毕业班级合影和一支旧钢笔,一边出神地看,一边凑上口在照片上亲吻。母亲不安地问:“儿呀,你说什么怪话呀?”儿子不回答。父亲见儿子失常,大喊一声:“贵祥,你怎么了?”儿子仍没有回应,精神还是在他主观的情感世界里肆意游弋。父母忽然觉察出,儿子精神出毛病了。
    父母立刻以如大海般深广的爱心,理解儿子。儿子精神失常,是源于失学。
    他们躲到房间里商议对策,眼下,家里没有经济条件再供他去上学。况且儿子已经得病,即便送去补习,人家未必敢收,往下怎么办呢?本能让他们意识到,当前最要紧的是对外保密,不能让儿子得精神病的消息传出去。倘若传扬出去,就会毁了儿子的前程。首先,儿子不能送医院检查,话说回来,家里也拿不出钱来送他上医院去诊治。他们议定,由娘专门照看儿子,不让他出门。他们希望儿子在家养一段时日,把事想开了,病不就自然而然消失!
    这以后,父亲起早贪黑在小镇上卖水果;母亲一心一意守在家里照料儿子。一段时日后,贵祥病情果然有好转,不再拿照片看了,也不傻笑了,还能帮娘喂猪喂鸡。但他还是执着地握着那支钢笔,口里还是时不时地自言自语:“小芹,你怎么还不回来看我呀?”父亲见儿子胸脯长结实了,肩膀变宽大了,粗壮的喉结蠕动起来也挺像一个男子汉,颏部还长出一溜细黑的胡须,猛然想到他已到了该娶亲的年龄了。父母又躲在房间里商议对策,他们拿定主意,要给他娶一个媳妇;反正儿子已经长成人。有了媳妇,既可以让他忘掉张小芹,又可以治他的精神病,这不是一举两得的大好事么!
    可是,家里贫穷,到哪里去寻找愿意嫁到他家来的媳妇呢?经过一番奔走,他们真地在河西村找到了一个愿意出嫁的女子,那女子名叫何彩玲。
    8
    何彩玲家与贵祥家,只有五六里路。何彩玲上完小学四年级,因为家里穷就辍学了。何彩玲上学时,常在路上遇见贵祥,对他没有多深的印象,但也不陌生。何家有三姐妹,她是老二。父亲一天到晚看着家里没有一个男儿,心里就发烦。姐姐二十刚出头,就被父亲迅速嫁人。父亲对彩玲一直也不好,恨不得也早点把她嫁出去。何彩玲从小到大,精神一直受着压抑,向往着早点飞出这个令她十分伤心的家庭,向往去过独立自主自由自在的生活。当媒人来提婚,她就一口答应下来。她同意嫁给贵祥,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就是贵祥是高中生,人又长得顺眼。
    贵祥父母向儿子说了婚事后,他没有什么反应,表现很淡漠。父母见他没有表示反对,以为他害羞和默允了,很快就张罗起婚事来。贵祥父亲把没住院节省下来的二千块钱,当作彩礼,送到何家;择了一个吉日良辰,就把何彩玲迅速娶过来。
    结婚后,贵祥一直不与何彩玲同房,两人要么不睡一个床,要么各睡一头。几天下来,何彩玲不知何因,疑惑不解。有一天,她听见他心心念念地念叨:“张小芹,你怎么不回来看我呀?”心里豁然明白,丈夫虽然同自己结婚,但心里装的却是另外一个女人,爱的程度而且很深,刻骨铭心一般。她好像有万千哀怨横亘在胸中,一气之下,就趁去镇上办事的机会,逃离了这个新家。“嫁出门的姑娘泼出门的水”,她无颜回娘家,就搭上一辆长途客车走了。
    何彩玲突然失踪,贵祥父母找遍全镇,不见踪影。到何家去问,碰了一鼻子灰。后来他们四处张贴寻人启事,附上照片,写上酬金,可是一月过去,仍然没有回音。何彩玲突然在人间蒸发,娘家人着急,跑过来追问。何彩玲父亲上前揪抓住女婿的衣领,向他要女儿。贵祥开始沉默不语,逼急了,把他的精神病逼犯了。他凶狠劲使然,操起一根扁担,眼睛里布满血丝,口角歪斜着,歇斯底里地发出一声怒吼:“你们滚!”何彩玲父亲见了,惊诧万分,疑惑地问亲家:“贵祥怎么像得了精神病呀?”
    9
    贵祥得精神病的事,再也瞒不住。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飞遍了小村和乡里。贵祥父母不让他出远门,只让在村子里走动。贵祥走到哪里,村人都把他视为一个怪物,用好奇的眼睛瞧他。贵祥过去曾是他父母骄傲和炫耀的资本,如今怎么变成这副衰败颓废模样?有人故作高人般地说:“我看是他家的风水破了。”有人深重地叹息:“人啊人,真是不可思议的东西,怎么说变就变样呀?”有过去看不惯贵祥家轻狂骄枉而记下怨恨的人家,此刻感到酣畅淋漓的痛快,幸灾乐祸地说:“谁叫他老子娘当年那么骄傲呢,这是报应呢!”
    贵祥见村人对他指指点点,疑是人们小瞧他他,任性和逞强的脾性又犯上来,就停下步子,用一副仇视的目光瞪着人家。他企图以凶焰的目光,让别人转念散去。谁知,他这样做,反而招来更多的人们围观。他的奇怪动作,还引起村狗们的注意;它们也疑问地盯着他,他更来气,拣石头去砸它们。村狗们若即若离地追随着他,脖子一伸一缩地狂叫,妄图吓倒他。贵祥对狗发动猛烈攻击,紧追着狗,石头在狗的身边地上乱跳。他又拣棍子撵狗,人进狗退,人退狗进,直闹得整个村子人欢狗叫,鸡鸭不宁。
    父母见了,赶忙跑过来领他回家。贵祥有时乖顺地跟着回家;有时不从,让父母一阵乱忙,硬把他拖拽回去。父母想把他送到市精神病医院去治疗,听说一住院,就要预交二万块钱,眉头便皱紧了。父亲天天唉声叹气,母亲日日以泪洗面,儿子得病,不医治不行呀,但到哪里去寻那一大笔钱呢?
    10
    贵祥的病情更加严重,出的乱子也由小变大。
    在围观的人群中,村东头的强子父亲闹得最凶。贵祥上小学时,作文在县上获优秀奖后,洋洋得意。而同学强子,学习成绩却老是排在倒数第一位。那时贵祥还没有完全孤僻,强子还愿意接近他。贵祥爸见儿子成绩优秀,见强子一塌糊涂,想起一句民谚“跟好学好,跟叫化子学讨”,父亲认为,如果儿子同强子交往,势必会影响儿子的学习成绩。父母经常训斥贵祥:“他二回是个讨饭料,我要是看见你跟他在一起,就要用棍子打断你的腿。”放学路上,贵祥父亲偷偷躲在一棵大树后面,见儿子仍同他拉着手有说有笑地,闪出身来上去给他一巴掌,在他脸上留下五个清晰的手指印子。从那以后,贵祥再也不敢接触强子,甚至连一句话也不敢同他讲。父亲拆散他们,还有更深一层意思,强子头脑聪明,人小鬼大,倘若跟贵祥搅和,将来头脑变开窍了,把成绩搞上去了,反而会要超过贵祥,那怎么得了哟?于是,他们像防贼一样地严防着儿子,要他远离强子。那些轻视和污辱强子的话,后来传到强子父亲的耳朵里;他气恨急了,但找不到报复的机会,只有把一肚子的恶气,压回肚子里去。
    现在,强子父亲认为倒出恶气的机会来了。今天,强子因为念不进书,提前离校到广东打工去了,现在能挣现钱了!而当年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贵祥,竟沦落为了精神病人。他一阵惬意,决定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吐出心中的恶气。
    贵祥病轻时,能帮助母亲做一点活。一天,贵祥在田边放鸭,强子父亲斜刺里跑过来,对着他扮了个鬼脸,大声取笑道:“贵祥,你老婆跟人家跑了,你还不赶快去找呀?”贵祥听出他是嘲笑和羞辱自己,一下子气冲脑门,就来揪他。强子父亲早做好逃跑准备,早撒腿跑开,一边跑一边还拿那话大声刺激他。贵祥追不上,急坏了,跑到他家里,一脚把门踢开,抡起门边一把锄头,把他家水缸、碗橱、灶具一齐砸个稀巴烂。
    11
    村人从强子家的遭遇中,看到了挑逗贵祥的危险性,再也没有人敢招惹他。可是有一个叫大憨的邻居,却因为心肠好,招致了一场麻烦。
    那天,大憨扛把锄头下地。路上遇见贵祥在斗狗,两条狗穷追不舍,围着他咬,情势极为严重。大憨怕贵祥吃亏,以为同他熟近,上前招呼他回家。却见他放下狗子,气势汹汹来夺他的锄头。大憨见事不妙,后悔不该自找麻烦,赶快丢掉锄头跑离了。贵祥没有善罢干休,拣起锄头,低着头,猴着腰,一路小跑地跑到大憨菜地里,把蔬菜全部刨翻了。毁完菜后,他站在一片狼籍的菜地上,叉着腰,歪着脖子,注视着过往的行人,哈哈地傻笑。
    12
    那天,镇派出所民警小师骑摩托车急匆匆来到贵祥爸水果摊前,说贵祥把强子家畜禽用刀全部捅死,要他赶快回去处理。师民警骑摩托车带着他快速赶回村子,见贵祥被五花大绑地捆在强子家堂前柱子上。贵祥正在声嘶力竭地叫喊:“我肚子饿了,我要回家吃饭。”
    师民警掏出记录本询问情况,一边低头做着记录。得知,强子爸没有招惹他,是贵祥手提一把菜刀,突然闯进他家的。强子爸见他提菜刀闯进来,本想上前夺刀,看到他年轻力壮,凶神恶煞模样,不敢再上前与他对抗。幸好,孙子上学去了,儿媳和老伴下河洗衣去,家里没有其他人,不然还要闹出人命来呢!强子爸就迅速躲出去。贵祥进了鸡鸭笼舍和猪圈,把畜禽全部屠杀了。强子爸见贵祥杀死畜禽后,仍然没有走人,担心家里人不知情,冒然回家遭到不测,就火速呼来亲戚朋友,拿了棍棒,强行把他捉住,又把他捆绑起来。案件事实清楚,人证物证俱在,证明强子爸是无辜的。这是贵祥父母对患病儿子监护不力造成的,主要责任应由贵祥父母承担。鉴于强子爸过去招惹了贵祥而结下过怨恨,强子爸也要相应承担一小部分责任。师民警当场裁定后,双方没有异议,都在调解意见书上签了字。贵祥父母一时拿不出钱,议定在以后分期偿还。贵祥父亲埋怨妻子为什么没把儿子看住?妻子说贵祥是趁她上茅厕的一瞬间跑出来的,她无法看住他。父亲不再责怪妻子,一口冤气只好吞向肚里,上前把儿子解了绑,一声不吭地领他回家去了。师民警叮嘱贵祥父母,说贵祥的病情相当严重,暴力行为还在升级,需要特别加以监护。
    祸不单行,没几天,儿子又逃窜出门。他蓬头垢面,衣衫不整,提着菜刀,遍寻强子爸。吓得强子一家不敢再在家里住,一起躲藏到邻村兄弟家去。至此,贵祥并没有善罢干休,一天,他又逃跑出来,提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要到邻村找强子一家去算账。
    就在他双眼血红气势汹汹出门时,父亲找出多年不用的麻醉枪,快步追上去,站在他身后,用老猎人精准的枪法,一枪击倒儿子。
    13
    贵祥父亲一夜之间,头发变得一片花白。
    他趁儿子处于麻醉状态时,用铁铐将他的手脚锁起来。这样,麻药解除后,儿子在铁笼里不能蹦跳,就不会伤害身体。
    开始,贵祥愤怒至极,举着带铐的双手,拼命摇晃铁笼,想摇倒囚笼。沉重的铁笼,是人的力气所无法撼动的。他又用手板,拿脚踢,想弄断铁栅子,可也是枉然。他又想捣坏笼门铁锁,可是锁挂在铁笼外面,被铐着的手伸不出去。厚实实的大锁,即使够着,硬毁也是白搭。他发出一声声哀吼。父母见儿子痛苦地吼叫,实在忍受不了,泪眼涕泗地跑过来,想安慰儿子一番。当他们出现时,贵祥竟然瞪着血红的眼睛,凶狠地嚷道:“老子要把你们杀掉!”母亲惊怵得赶忙往后倒退三步。父亲说:“我们不能同情贵祥,要是放他出来,他在外面闹腾起来,毁人家东西,我们赔不起人家。杀死了人,我们还要去蹲大牢呢!”
    贵祥声嘶力竭地叫喊:“我要出去。”父母任他怎么呼叫,都不过来见他。他的声音粗犷浑厚,就像威居山林的雄狮一样,发出一阵阵怒吼。惨烈的声音传得很远,附近邻居都能听见,但也没人赶来救他。村人都清楚,他不是一般的精神病人,而是一个极度危害人群的暴力病人。人们都能认同和接受这种以拘禁而解决问题的方式。
    大半天过去,父亲怕儿子饿坏,壮着胆子给他送来饭菜和水。父亲弯下腰,将一碗饭和一饮料瓶热水,从铁笼下方的小方洞里塞进去,但很快被儿子呼一下退出来了。贵祥的精神病有间隙发作的特点,时儿正常,时儿混乱。起初,他想绝食来反抗父母的残暴,但饥渴难忍,很快地,一股求生欲望使他放弃抗争。二天后又开始如狼似虎地进食了。从此后,他开始过上有如练狱般痛苦的囚禁生活。
    这是真正的囚徒生活:铁笼的地上,父母给他安放一块床板当床,夏天放入凉席,冬天铺上棉被。父母给他送去衣服、牙刷、扇子等一类生活用品,还送进书和学习用具。他们每天按时送饭,按时送水,一切都照应得井井有条。天热有蚊叮蝇扰,父母在铁笼边上,点上一支灭蚊片驱赶。父母给他一只带盖的塑料小桶装屎尿,通过那小方洞,由母亲接去倒掉,洗净后再送回来。
    父亲疼惜儿子,早晚上山用竹弓装只兔子回来,给贵祥改善一下伙食。母亲除了做饭洗衣和下地外,其余时间就是坐在笼边陪儿子。她一边补衣纳鞋,一边流着泪同他说话。母亲用温暖体贴的话,抚慰心绪暴躁的儿子的心灵。渐渐地,贵祥能安静地听进母亲话,除睡觉,看书,还经常站起身活动一下四肢和腰身。几个月下来,他竟逐渐适应这种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甚至喜欢起铁笼。父亲见他病情稳定,就在一个黑夜趁他熟睡之时,用钥匙打开他手脚桎铐,贵祥手脚便能活动开了。
    14
    这一天,消失快一年的何彩玲回乡了。
    她原来是去了上海,给人家当保姆,照看一个三岁的小男孩。东家是机关干部,家里一应家用电器,没有过重的家务活。只是小孩十分闹人,时常吵着要阿姨带他到户外去玩。这样也好,何彩玲能够更多地呼吸室外的新鲜空气,更多地接触上海市民的城市生活了。每逢周末,一家人还打的到外滩、浦东和西郊公园去游玩。她在外面过得十分舒服,就是婚姻这桩烦心事在她的心上,时时像一块阴云萦绕。她逃走时没同贵祥办理离婚,说实话,贵祥是高中生,人长得又很中看,她并不想同他离婚。只是想在外面打几年工再说,一来不闭塞地枉活一生,二来也好挣些钱回家。她想,时间长了,日子久了,丈夫真正感觉张小芹是可望不可及的空中楼阁后,一定会中断那份痴情,回过头来同她重归于好的。到那时候,她再回家去,与贵祥情意绵绵地过上平静日子,那多好呵!虽然身在大都市,身边灯红酒绿,但她还是天天想念贵祥。自己是有夫之妇,一个女人哪能像随风柳絮一样,将自己的心意任意飞向四方?
    她去上海之初,时常打电话回娘家询问贵祥情况。娘家人说贵祥得了精神病,叫她暂时不要回来。娘家人对外严格保密,所以何彩玲行踪,乡里无人知晓。她在上海,一心一意做好保姆,其它心思一概不装。有好心人替她说媒,她以实相告说在家已定亲事而婉言谢绝。她也很现实地做了两手准备,要是贵祥的精祥病日后能痊愈,就回家同他维系夫妻关系;否则就解除婚姻。近日,她得悉贵祥被父母关进大铁笼的消息,非常震惊,带着疑虑,连忙风尘仆仆赶回家来。她要亲眼看个究竟,如果情况属实,说明丈夫病情恶化,就快刀斩乱麻地把婚离掉。
    何彩玲先是回了娘家,次日天黑后,她在父亲陪同下,悄悄去了贵祥家。她呼吸急促地站在后屋走廊上,隔窗看见贵祥果然置身大铁笼中,心中涌出悲凉感情,不禁潸然泪下。这时,贵祥似乎心有感应,连忙站起身来全神贯注地对窗户这边张望。何彩玲不忍卒看,急忙走开。
    她很快向法院提出离婚,法院认真审理了此案,鉴于贵祥患病,两人分居多时和夫妻感情确已破裂的事实,很快做出判决,准予离婚。贵祥父亲全程代理了儿子的离婚案。他们见事已至此,无法挽回,未提出任何反对异议,只是沉重地发出一声叹息。离婚后,何彩玲心生怜悯,主动拿出二千元钱,交给贵祥父母,嘱托他们给贵祥改善生活。贵祥父母老泪纵横地说:“你是个好媳妇呵,是我儿子没有福气跟你做夫妻呀!”
    15
    大年三十临近,全村人都沉浸在迎接新年的喜庆中。贵祥父母很想把儿子放出来,让他过一个自由快乐的春节。
    儿子在没有阳光的铁笼里,生活近一年,人长胖了,也长白了。由于父母的精心照料,生活有序,饮食起居极有规律;加上年轻和身体素质好,一直没有生病。很庆幸,连感冒都没有患过一回。儿子虽也闹过哭过,但渐渐地就表现得很听话很温顺,再也没有发生过激的行为。父母真想放他出笼,不要说是一个活人,即使是野生动物,失去自由久了,人见了也会顿生同情和怜悯的。更何况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是自己惟一的儿子呀?
    过年,意味着快乐,意味着一家人甜蜜地团圆。把儿子关在铁笼里,一家人怎有欢乐?一家人怎么甜蜜团圆?村村户户都散发着热烈祥和的气息,自家怎能笼罩在一片凄凉、悲哀的阴影里?但是,纵有千万条理由,父母还是不放心。医生曾经交代过,贵祥这病,阵发性强,受到剌激,精神混乱,行为失控,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倘若万一出事,谁能承担得起呀?父母商议了几天,最终决定,忍住悲痛不放儿子出来,一家人就围着铁笼过这个世间罕见的春节!
    三十晚上,贵祥父亲照例放了辞旧迎新的炮竹。父母把年饭做得十分丰盛,还备上了地瓜酒。父母围着铁笼,流着泪陪着儿子过年。父子俩隔着铁笼喝酒,母亲给笼中送去各样好菜。父亲老泪纵横地说:“儿呀,不是父母心狠,父母完全是为了你好呀!你要体谅父母,家里实在拿不出钱来送你去医病,只好把你关在铁笼里。儿呀,你在铁笼里,要安心养病;早日把病养好了,我们就放你出来。儿呀,我们老了,我们等着那一天快点到来呀!”儿子像个乖顺的孩子一边认真听着,一边连连点头。
    年饭过后,一家人像全村人家一样,围着一台只有二三个频道的黑白电视机,收看起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
    16
    初一清晨,有人上门拜年;不是别人,正是贵祥曾经日夜思念的张小芹。
    贵祥母亲已经起床,在后院猪圈里搅拌猪食。一大一小两头猪翘头嗷嗷叫着,急切等待着喂食。几只鸡也围绕在她身旁,啄食掉落地上的糠菜。贵祥父亲昨夜看电视熬了夜,此刻还倦乏地躺在床上。父亲透过半掩着的门,见一个人走进屋,忙问哪一个?张小芹作答后,贵祥父亲见是村里最有出息的姑娘来看他家,既惊又喜,立即滚下床,一边穿衣,一边大声招呼妻子:“贵祥他妈,快过来招承客人呀!”
    张小芹家与贵祥家,只隔着一块十亩见方的大水田。村里过去是老一辈人互相走动拜年,现今孩子们长大了,就由孩子代表长辈上门贺年。张小芹到贵祥家拜年,心情就远不是这样简单了。她一直在邻省省会城市读大学,平日没有闲暇回家,只能待到每年过年,才能返乡一趟,与家人搞一下团园。上年回家过年,贵祥上高考补习班,连过年也不休息,她到贵祥家来,贵祥却到同学家借参考书去,两人没有见着面。贵祥到她家拜年时,张小芹又走亲戚去了,两人阴错阳差,还是没有相见。今年腊月底回到家后,听父母说了贵祥得精神病和被关进铁笼的事,觉得不可思议,心像刀剜一样巨痛,一晚上没有睡好觉;月初一一大早,她就赶过来了。名义上是拜年,实际上是要亲眼看一看落难中的同窗学友。
    贵祥母亲赶忙往桌上摆放花生瓜子,张小芹忙推辞说:“阿姨,不要忙了,我今天来拜年,主要还是想看看贵祥。”
    “小芹,他现在生病,你不能去见他。”贵祥父亲眉头紧蹙着说。儿子得病前,常唤她的名字,说明儿子得病与她有直接关系;现在贵祥在铁笼里关了将近一年,性情变温驯,看样子病也要好了,这时,如果让她同贵祥见面,他要是受了刺激,再次发病,那我们所有的努力岂不白费了?
    “我听我爸说过他的病情了,你们要送他到精神病医院去医治呀?”张小芹闪着疑惑的眼睛问。
    “你是吃了灯草,话说得轻巧。你看看,我们家里哪有钱呀?这些年先是供贵祥补习,后来给两个老人送终,去年我开达雅机又摔死一个人,我家买地买房赔了人家钱。我自己摔伤,到现在都还没有养息好呢!”他眼睛湿润了,又哀叹一声说:“去精神病医院,要住院治疗,要花好几万块钱才行,我家里砸锅买铁也拿不出那么多钱呀?”
    张小芹同情地望着慈祥的老人,眼汪出了清凉的泪水。
    “小芹,你不要哭呀,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这是他的命呀!”父亲涌出无限感慨,如今小芹已出落成一个丰满娟秀的大姑娘了,又在上大学,这足以让张家人引以自豪呵!自己的儿子,本该同她一样,熟料却不争气变成个精神病人,不仅把家里的钱财耗尽了,而且还打碎一家人的美好希望。今天,张小芹能来看望,说明她心里还装着邻里乡亲,说明她这几年的大学没有白上。贵祥父亲见她为贵祥患病流泪,一阵感动,忙用至亲口吻,同她说起话:“贵祥得病前,老是念叨你,说你为什么不回来看他。你们高中后不交往了,但他心里一直都想着你呢!”
    “大叔,我在大学里,也经常想念他呀!”张小芹坦然地说。
    “我家祖上没有哪个得精神病,我也不清楚,他怎么就得了精神病呢?” 父亲心里一阵怅惘。
    “我昨晚想了一晚,凭我对他的了解,我认为,主要是你们从小娇生惯养造成的。在学校里,同学们不喜欢他,他适应不了学校生活,就极端化想问题,一心想用好成绩来报复同学们。高考落榜后,头脑一下子转不过弯来,问题可能就出在这地方。”张小芹入情入理地分析着。
    贵祥父亲恍悟地望着张小芹,眼睛里流露出认同和赞许的神情。
    张小芹突然坐起身,毅然地冲向后屋去。她走到后屋,欲推门时,理智让她止了脚步。她意识到,迈出这一步,后面可能就会发生自己掌控不了的严重局面。她不敢贸然推门,站在窗外,痛苦地对里面注望。只见贵祥坐在大铁笼里,身子臃肿,头发蓬乱,一副收监囚犯的模样,神情呆滞地望着墙壁。她又看到,他的枕旁,还放着自己当年赠送给他的旧钢笔。她心里抑止不住地涌出一股温暖和酸楚混合的感情;她再也不忍心看下去,转身夺门而逃,火速离开了贵祥家。
    17
    寒假没有过完,张小芹离开了乡村;不久,她又匆匆返回家乡,径直奔向贵祥家。这一次来,她把一张写着十万元的现金支票交到贵祥父母手里,请求他们立即去给贵祥治病。
    “你哪里来这么多钱呀,就是卖血也凑不出这么一大笔钱呀?”贵祥父亲十分纳闷地问。
    “我在学校里,交了一个男朋友,他父亲是浙江温州一个做皮革生意的大老板,家里很有钱。92年发大水时,他父亲捐赠过一百多万元给灾区。我去了一趟温州,对我男朋友说了贵祥的病情。他父亲非常同情,没讲二话,一口答应捐助。他父亲还说了,要全程负责到底,一直到把贵祥医好为止。”张小芹甜蜜地笑着,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你真是我家贵祥的大救星呀!”两位老人一下子明白过来,万分激动,“扑通”一声,双双跪倒地上,对她嗑了三个重重的响头.
    十九恋 
     
    1
    “哥,我要对你说件事?”我哥来到我住的老屋里,说明天先到广东去找活,找到活后,叫我也跟过去和他在一起干活。我叫住他,是想找他讨工钱。此前,我和他在一起干了二年多活,工钱全由他代结去。我偷设个账本子,除去支付给我的生活费用,他还欠着我两万多块钱呢!这一回,我要把工钱讨回来,再跟他出去做活。
    “快说,你快说呀,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办。”哥哥不耐烦了,连声催促。
    “你把工钱还给我。”我再也憋不住了,坚定地抬起头,逼视着他。此时此刻,我觉得我是正义的,心一下发起狠来,一点畏怵也没有。
    “把工钱还你,干什么事?”看得出,我的要求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一下子惊愕了。
    “大坤他们都有女朋友了,我也要去谈人。”我噘着嘴委屈地说。
    “你现在谈没谈好人?”哥哥像早有预料似地,含着笑瞅着我问。
    “还没有。”我不悦地看着他。
    “还没有谈好人,又不急着办事,要钱干什么?”
    “我没钱,怎么好谈人呀?”他过去总是这样应付我,这一回,我不想服从他。
    “工钱,现在还是由我保管着好。等你要成家时,我负责一分不少地交把你。”他口气坚硬,像吃了秤砣似地。
    “我现在就要要。”我俩是一个基因传下的,他的脾气硬,我的脾气,也不软。
    “我现在不能给你,我不放心给你!”
    “有什么不放心的,我都22了!”
    “22也不行,反正你没谈好人之前,我不能把钱交给你。把钱交把你,你把它浪用了怎么办?”
    “是我自己的工钱,我不能要吗?我就要要!”
    “我替你保管着,又不是要得你的钱。”
    “你不给我,就是想得我的钱。”
    “我是你哥,我会贪你钱吗?”
    “那说不定,人心隔肚皮,我晓得你怀什么鬼胎?”我知道不该怀疑他,但当时嘴里竟鬼使神差地冒出这样的浑话。
    “放屁,我要不是你的亲哥,才不管你的闲事呢?你跟大坤那一帮二流子厮混,我怎么放心把钱交给你呀?”他生气了,不再与我和气说话。
    “你到底给不给?”他不愿交钱,还诬陷我和朋友们在一起是鬼混,诬蔑他们是二流子,其实他们根本不是他想象中的那号人。我一下子被激怒了,瞪着他,歇斯底里般怒吼起来。
    哥哥见我犯横了,不再理睬我,起身要走。他一走,我就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向他讨要工钱。我冲上去,横着身子堵住门。他气愤地一撩胳膊,把我推搡到一边。不行,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得跟他动点狠的,不然是根本讨不回工钱的。电视上报道的农民工讨工钱,还找劳动监察大队出面来狠的呢!我上前一把抱住他的腰:“你今天不答应给钱,就别想离开这屋子。”
    “小宝,我们是农民工,钱难挣,现在确实不能把钱交给你。我是替你保管着钱呀?”他劝说着,两手却用力把我往一边推。我发觉他是说哄话,想的还是逃脱,又气又急,失去了理智,一把用力掐住他的脖子,逼他交钱。
    “小宝,不要瞎来哟,做哥哥的完全是为了你好呀!”他不表态,我就一直不松口。他用力挣扎,双手来掰,我气红了眼睛,更加用力气地掐。较量半天后,见他脸色发紫,身子不再乱动,有点不对劲,赶紧松了手。他“扑通”一声,像门板一样倒在了地上。
    他双眼圆瞪着,一眨不眨,四肢软软地摊在地上,有一副死相。我顿感情势不妙,忙蹲下身子,探测他可有鼻息?他已没有气息。我吓得全身抖索起来,急忙使劲去掐他人中,也不顶事。我又捧起他的头,盯住他的眼睛,使劲地摇晃,想摇醒他,结果也毫无用处。我真真切切地感到,他已经被我掐死了。
    2 
    哥哥尸体横陈在我身边,样子极其恐怖。我的亲人们不知道我掐死了他,要是知道,一定会悲痛欲绝,甚至气绝身亡。
    窗外一群大雁悠悠向南方飞去,在天空中划出一个美丽的“一”字。秋去冬来,天气变寒冷,它们一家子要迁陡到温暖的地方去,去安宁祥和地过一个冬季。它们变化着队形,一会儿又排成“人”字。看得出,它们不愿拆散,它们要终相厮守。我们人类呢,岂不也是一样,亲人们也需要安宁祥和地生活在一起,我不敢往下究想。我已成扼杀一家人幸福的罪恶凶手,我心发出一阵阵“嘎嘎”的断裂声。
    此刻,我又虚弱得如同一根纤细小草。连一声痛哭的勇气也没有!我只要悲哀地发出一声恸哭,事情就将败露,我们家的乾坤就要翻转。我心里一声声痛楚地发问:我该怎么办呀?
    我清楚,眼下能走的路,要么外逃,背负着罪恶,苟且地偷生。但法网恢恢,疏而不漏,纵使逃到天涯海角,也终将有被追捕和被辑拿归案的一天,那条路是断然走不通的。要么去投案自首,可是这条路我认为也是走不得的,因为走出这一步,自己被科以重刑不要紧,这个家就彻底坍了。我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干脆将事瞒了吧,倘若能逃过眼前这一关,以后日子再艰难,路毕竟在脚下,凭着坚实的胸膛和双臂,我有信心让这个家重新振兴起来。捱过若干年,父母安然入土,两个侄儿长大成人,到那时候,我还可以对我哥的亡灵说:“哥呵,我把你害了,但把你的义务都尽了,你可以在九泉之下安息了!” 我决定将案情掩瞒,尽管在以后漫长岁月里,我的灵魂会要承受常人难以想象的折磨和煎熬,但我已别无选择!
    我父母和嫂子住在大路那边新屋里,距离老屋有两里路远,平时不过来。我不敢迟疑,赶紧把我哥拖到后院柴棚里,在他身上裹了几只蛇皮袋子,挖地三尺,把他埋了,又搬来柴禾堆在上面。我对他说:“哥,我太对不起你,只能这样薄待你,请你原谅我吧!” 我又把椅凳归置好,把房间打扫干净,恢复原样。
    傍晚,嫂子过来问:“你可看见你哥了?”我回道:“他提前到广东去了。”嫂子眼里充满疑虑,噙着泪水埋怨道:“这个死鬼,干吗要提前走呀?”听她埋怨,我心里“格登”一下,无比难受。看着嫂子瘦弱的背影渐渐远去,我心如刀绞,眼泪止不住“扑刷刷”地滚落下来。
     
    3 
    这是一场由我导演的恶作剧呵!
    两个月过去,亲人们一直翘首企盼我哥的来信,可是音讯皆无?他们胡乱猜测,大宝为什么不来信呀?是不是在外打不到工,没有挣到钱,或者是漂泊不定,无处安身,不便给家中寄信呀?
    一家人生活都需用钱,无有他的信息,指望不上有钱,一家人都万分愁苦。嫂子不把事情向坏方面想,竭力宽解父母:“大宝不回信,肯定是有他的难处,再等等吧。”
    新年到了,父母焦灼地念叨:“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大宝儿呀,就是打不到工,你也该回家过年呀!”“看人家出外打工的,好多都回来了,大宝呀,你怎么还不回家呢?” 过去,家里盖新屋,花去不少钱。哥死后这三月里,家里把三分田里的藕起出来卖了,支撑着过了一段日子。母亲患了糜烂性胃炎,住了半月医院,花去二三千块钱。快过年时,家里囊袋空空。我对嫂子说:“把我存在我哥那的工钱拿出来用吧!”嫂子坚决反对:“不成,你哥说了,那是预备给你成家用的,再怎么困难也不能动那个钱。”我哥这样厚爱我,我还怀疑他起脏心要贪我的工钱,竟然亲手窒息了他的性命。我真该遭五雷轰顶呀!我噙着泪对嫂子厉声一吼:“什么成家不成家的,现在就拿出来用!”嫂子不知我缘何发这么大火气,茫然地望着我,犹豫一下说:“那就先垫着用吧,待你哥寄钱回来了,再慢慢补上吧。”
    年三十那天,夕阳沉入背后的山洼里,父母还站在门口,对通向外面世界的漫漫小路眺望。母亲叹息:“大宝儿,你怎么搞的,过年了还不回来?”父亲说:“是呀,就是在外国,也要赶回家过年呀?”嫂子不停地抹眼泪,两个侄儿一声不吭乖觉地坐小板凳上。我一颗心虚悬着,不敢看他们,躲在厨房里做年饭。直到天色完全黑了,我摆好了年饭菜,才出来催他们回屋子。可是嫂子和父母都不同意,一坐上桌,就是一年日子的句号了。在这重要时刻,怎能没有家里的顶梁柱在呢?
    快半夜时分,父亲感到真的没有希望,见俩小孙子身子饿软,才黑着脸,恨恨地说:“不等了,吃年饭吧!”嫂子和母亲眼泪扑刷刷流下来。父亲领着我,在坦上烧了冥纸冥钞,放了送岁的鞭炮。我家是全村最后一家吃年饭的。父母和嫂子最担心大宝没回来,是在外面出了凶事。年三十晚,家中充满深重的悲伤和忧虑。
    我精神振作起来,以从未有过的气魄,主起事来。我挺直腰杆,目光炯炯,频频举杯,把酒杯高举过额头,祝父母和嫂子身体健康。我的举动,一下子感染了他们。他们从我身上,仿佛看到大宝的身影,一家人暂时丢掉了挂念,重又高兴起来。席间,他们祝愿大宝在外面也平平安安过个好年,过了年,就能立即回家。此刻我心里也默默地做着祝愿,祝我哥在阴界新年安好!我还代替我哥,给了侄儿们压岁钱,让一直沿袭下来的习俗没有中断。父母、嫂子见了,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4 
    我下决心要顶起我哥角色,坚毅地挑起家庭生活这副重担。先是捉了六头猪仔回来圈养,我包了一个朋友开的饭店的泔水。每天傍晚,又去镇菜市场拣来枯黄的菜边子,搭进泔水、山芋藤、米糠煮了喂猪。我还深翻土地,从镇上人家挑来大粪,施上足够的粪肥,不失时机地种上季节蔬菜。除了自家吃,还让嫂子挑到菜市场去卖。
    嫂子也非常能干,养了一群家禽,把精力全投放到家庭养殖业上。嫂子除了干活,余下时间就是四处打听大宝下落。她问遍了镇上每一个在外打工回来的人,又托他们在外帮助打听消息。她在这种从希望到失望的一轮又一轮循环往复中,消度着焦虑和痛苦的艰难日子。我应该阻止她无果的寻找,但又不能开口道出实情。我的舌头下面,不仅压着一条人命,甚至是还要出几条人命的大事哟!
    哥死后的第三年头上,我娘胃炎转为胃癌去世了。临死前的那个早晨,娘拼命爬起床,扶着墙壁,晃晃悠悠走到大门口,闪着特别有神的目光,踮起脚向天地相接的远方眺望。她在行将谢世前,想看到大宝回来。但是,天地和远方雾蒙蒙一片,天空中吹着凛冽的寒风,空旷的田野里,时儿传来几声寒号鸟凄厉的哀鸣声。娘遥望了半天,两行老泪止不住流下来,身子软软地坍下来,躺倒在地上。娘带着永远实现不了的愿望离开我们。全家人悲恸不已,我更是万箭穿心般巨痛,是我扼杀了娘的希望,是我给娘造成深重的遗憾,我无颜面对娘呵!
    三年后,大宝仍然没有消息,嫂子和父亲都觉得,他一定是在外面死了。随着时间推移,这个判断,在他们脑子里渐渐固定了。岁月能磨灭一切,包括痛苦的记忆。日子久了,他们逐渐变麻木,逐渐适应了没有大宝的日子。但是,大宝怎么死的,是个永远的悬谜?
    我和嫂子艰苦创业,使一家人过上了温饱生活,大侄儿也上村小学了。虽然经济拮据,但嫂子仍坚持要还我的工钱。我不让,她就执着地说:“是你哥叫我保管好你的工钱,我把你的钱还上,哪一天,大宝回来了,我也好有个交待呀!”在高尚的嫂子面前,我愧疚得无地自容。
    嫂子身处困境,但却十分关心我的婚姻大事。她常对父亲说:“爸,该给小宝讲个人了。”不久,她真地引了媒人来家里。我心有预悸,担心未来的妻子发现我的案情;再则,我是罪犯,万一有朝一日,凶案事发,坐了牢狱,岂不等于是加害了人家,所以我不愿谈对象。嫂子热情接待媒人,竭力说我的好话,但媒人最终被我拒之于门外。今生我不敢有成家的奢望,惟一的希望,就是死死守住掐死我哥的秘密,像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让一家人平静地过日子。今生我要实现三个愿望,第一,让父亲安享晚年,养老送终。第二,把两个侄儿培养成人。第三,好待嫂子,让她减少痛苦幸福生活。总之,我要用极大的忍耐和坚韧,用我的全部智慧和力气,来拯救这个家,来救赎我罪大恶极的灵魂!
    一天,一个媒人来我家里,摇唇鼓舌地要给我嫂子说亲,让我大吃一惊。
    嫂子叫程雪梅,十年前的夏天里,一场台风把她家屋顶揭去了。她的丈夫是个嗜赌为命的赌徒,在一场索债争斗中被人杀了,家里没有男人。那时我哥在四乡做散工,程雪梅请他去修屋。收工那天,在她家吃过晚饭,就没有走人。后来,我哥经常去,往下发展,他们就结婚了。嫂子长方型脸盘,小眼睛,单眼皮,枯黄头发,说实话,长得并不怎么好看。但她性情温和,把我哥看得很重。她待公婆,待我都全力呵护,她还一气给我们家生了两个小男孩。我哥喜欢她,我们全家人都喜欢她。
    媒人信誓旦旦说:“女人呀,是菜籽命,撒到瘦田里长瘦菜籽,撒到肥田里就长肥菜籽。你信了我吧,我一定给你找个人和条件都不错的人家,让你后半生过上无忧无虑的日子。”我在边屋里听了,牙齿咬得格格响。过去,家中需要她,现在,我们家中更需要她呀!尤其是两个小侄儿,失去了父亲,现在再不能失去母亲呀!我真想过去给媒人刷一巴掌,叫她立刻走人,但小叔子是不好出来阻止这种事的。令我万分欣喜,嫂子没有被说动心,她口气严厉地把媒人斥责了一顿:“我哪里也不去,我要守着这个家,你断了这个心思吧!”媒婆临走时,还不死心:“雪梅,我是为你好,你不要一口拒绝,多想想。哪一天想好了,愿意了,跟我讲一声,噢!”
    我设身处地一想,媒婆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我哥在人间蒸发了,嫂子走改嫁的路,是她的权力,任何人也不该指责的呀!
    嫂子改嫁,可怜的两侄儿怎么办?乡言道,“宁肯死当官的老子,不能死讨饭的娘”。如果没有娘,幼小的心灵将无所依傍。假如雪梅将他们带去,小男孩顽皮好斗,继父能忍受和善待他们吗?况且,我父亲失去了长子,两个灵气逼人的小嫡孙再从他瘦骨嶙峋的怀中离开,那岂不等于是要夺他的老命吗?再说,这个家拆散,我也对不起我哥呀!
    我倏地冒出一个大胆想法,我想娶嫂子。只有这样做,才能全面兼顾,才能将这个随时都会坍塌的家庭稳固地保持住。我清醒地认识到,除此之外,我已没有别的办法。
    怎么向嫂子提说呢?
    我们乡里的传统观念,是男大女小,嫂子大我八岁,更何况我们是叔嫂关系,我要是直说,她一定会严厉拒绝。我思谋良久,决定采用套近乎再寻时机的策略,来对付她。
    从那以后,去地里干活,我跟她一道走着。干活休息时,她坐田头,我也坐一边。吃饭时,趁侄儿和父亲不注意,我迅速把碗里好菜挟送到她碗里。她从菜市场回来,口干舌燥,我立刻送上一杯温热茶水。她要洗澡,我赶忙为她烧开水。天冷了,我从镇医院弄来几只盐水瓶,灌进热水,送给她暖脚。她挑粪担水,我赶紧把担子抢过来。我经常陪着小侄儿玩耍,让小侄儿骑在我的颈脖上边走边唱歌。我还像严父一样,极有耐心地督促和辅导大侄儿做每天的家庭作业。我时常拿飞眼瞟嫂子,看出她非常喜欢我,我很得意。
    春暖花开时节,我看出,向嫂子求婚的时机已经成熟了。一天,我们在离村子很远的清溪河边砍斑茅草,砍完一大片,人很疲乏,我们挨坐在斑茅草丛里休息。她仰起脖子喝水,见她脖子又白又细,双颊在初春阳光照射下,闪出两酡桃红。我喜欢极了,心里通过一阵电流,今天是实现求婚计划的最好时机呀!整个河滩死一般沉寂,只有几只麻雀在不远的草丛中跳来跳去,我胆子大起来,猛一下子窜上去,紧紧抱住她的腰。却见她身子软得像柿子一样,静静地躺下了。我一下子兴奋了,急迫地吻起白皙的脖子。一股浓浓的体香从她胸怀中透溢出来,扑入我的鼻子,让我立刻陶醉。她平静地看着我,目光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我的生命一下子被点燃了。我过去看过一个外国作家的一部小说,书上说:“狂暴的性欲支配着我们的时候,我们才经历着我们最真实和最原始的感情,这并不是一个仅为当代人所有的话题。”那时刻,就是我生命和感情最狂暴和最原始的时刻。同时有一个感觉,让我深深地激动,那就是我离目标不远了。
    嫂子双手箍住我的腰身,轻声说:“小宝,这么多年,多亏你帮了我,给了我许多照顾。我今天给你,就是感谢你呀!”我眼泪扑刷刷流落下来,我的感情很复杂,有感动,有激动,也有负罪的忏悔!
    嫂子捧着我的脸,说:“小宝,听嫂子一句话,讨个人吧。你也不小了。我晓得,你想帮我把两个儿子拉扯大再说,可是那不是事情呀!”我静静听着她发自肺腑的声音,心里感到无比温暖。“这个家由我支撑着,我不会离开的,你就放心成家吧!”
    此刻,我心想,今生今世娶了这样恩待我的女人做妻子,真是幸福到顶了!我不顾一切地吻她的口,急切地说:“不,我不想谈别的女人,我要娶你做我的老婆。”
    “说什么?”
    “我要娶你做我的老婆。”
    “你别瞎讲了,我是你的嫂子哟?”
    “是嫂子,又怎么样,那又怎么不能呀?反正我哥不在人世了。”
    嫂子安静下来,思忖片刻,一下又抱紧我,哄着说:“好小宝,听我的话,快讲个人吧!我可以和你同同房,但绝对不可以做你的老婆,你不能太让我为难了呀!”
    我知道她有许多顾虑,但这是关系
    【免责声明:本站所发表的文章,较少部分来源于各相关媒体或者网络,内容仅供参阅,与本站立场无关。如有不符合事实,或影响到您利益的文章,请及时告知,本站立即删除。谢谢监督。】
    发表评论
    * 评论内容:
    * 您的大名: * 您的email:
     
    发表评论须知:
    一、所发文章必须遵守《互联网电子公告服务管理规定》;
    二、严禁发布供求代理信息、公司介绍、产品信息等广告宣传信息;
    三、严禁恶意重复发帖;
    四、严禁对个人、实体、民族、国家等进行漫骂、污蔑、诽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