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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友情专稿:雨夜茶香
    • 作者:雨夜茶香 更新时间:2010-02-27 02:27:31 来源:东方文学图书出版网 【字号: 】 本条信息浏览人次共有3020

      一

      忽然好想看看女孩的身体,那种一丝不挂的。当然,仅仅是想看看而已,百分之百的纯洁无瑕。一如少年的憧憬。

      于是跟许薇说了。

      “哪有像你这么求人的……”她嗔道。

      不过语气还算平静。

      那是落花飘零水面的平静。我甚至觉得,自己的无理要求似乎早已在她意料之中。

      “就想看你的。”自个儿都觉得涎皮赖脸,“不然也不会求你了。”

      许薇抬手理了理鬓发,然后透过玻璃窗,支颐凝望天际寒山的一星灯火。那是遥远的暮色中,若明若暗的一闪灯光,恍如来自天国的萤火。

      我静静等待。

      听得见夜幕从檐角幽然滑落的声音。

      “……真拿你没法子。”

      她轻叹一声,站起身来,看着我的脸。随后,许薇就在我的注视下脱下灰白相间粗条纹外套,脱下鹅黄翻领紧身羊毛衫,脱下米色休闲裤,……待只剩贴身的雪白纯棉保暖里衣时,曲线如同婴儿般诞生。

      平素娴雅腼腆的许薇,此刻竟全无娇羞之态,神情沉静如水。沐浴着晕黄的灯光,俨然举行某种宗教性的仪式。

      定然是芳香四溢美不可言的胴体吧……我这样想着,一边期待着青春如花般绽放。

      ……然而,我终究未能如愿——醒了。

      帘外,春雨潺潺。

      这阵子,我时常午夜醒来。那种一觉睡到大天亮的酣美,似乎已成昔日之梦。而且,老是梦见许薇。

      就在白天,我去集市,恍惚见到了她来着。浅紫色的运动衫,盈肩的黑发,提着一个纸袋站在一家服装店门口。我隔着街道瞧见她的侧影。待想看真切些时,她已消失于川流不息的人群里。

      我差点儿追过去四下里寻找。然而到底收住心神,黯然长叹——一切岂非已然过往……

      午夜醒来的此刻,听着雨打芭蕉的声音,好想去找方晴。

      每当想许薇而悲伤得不行的时候,我就摧枯拉朽地渴念方晴香艳的肌肤。只要搂紧她不胜温柔的身体,我便会获得拯救。

      可一想到我俩都是泊宿农家,且又是在黑漆漆的雨夜,诸多不便,只好作罢。

      于是翻身下床,往CD机里放入一张唱片,按下播放键。考虑到熟睡的房东一家,我将音量调得尽可能小些。然后再次躺下。

      我在床上屈肱而枕,想起许薇,想起与她一起走过的日子,想起我们之间的点点滴滴,想起她的一颦一笑……而这一切,如同逝去的时光,再也无法返回。

      而后,我又回想已然流逝的二十五度春秋中,与我擦肩而过的许多的人,太多太多的失去,以及数不清的别离。一时黯然神伤,不胜悲感。这二十五年中,我都做了些什么?我到底身在何处?我的人生之舟将漂向何方呢?

      终究有一天,我会同某个女孩结婚,努力活得如世人所说的幸福。人嘛,现实终归是现实,梦想只能是梦想。

      别等不该等的人

      别伤不该伤的心

      彼此都是漂流中的浮萍……

      好样的,华仔,唱得我都想哭了。可是,我已没有眼泪。

      ……黎明时分,睡意有如黑色的雨云,沉沉压下。再次醒来,已是将近九点。好在适值双休日,无需为上课的事操心。

      “啊,花都落啦……”

      只听走廊上,林音在轻声叹息。

      少顷,井边传来水桶放在青石板上的声音。井就在屋子右侧。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我披衣起床,来到前廊一看,果然,桃树下,遍地是落花。

      二

      方晴一大早就搭车回家了。她公婆执意要将小孙孙留在身边。林音为准备中考而拼命学习。我简直闷得慌。

      实在百无聊赖,便去野外散步。田野里,农人春耕正忙,犁田耙田,好不热闹。可我却反倒更感孤独。

      我又想起许薇,想起我们相识后的那一段快乐时光。那时候,我们时常徜徉于山水之间,看花开花落,观云卷云舒,何等自在。就连四季更替,草木荣枯,我也兴味盎然。其时我就想,若能如此逍遥一生,夫复何求?而今,落得形单影只,对什么都麻木了。麻木间,往昔那份天真烂漫的少年情怀,早已消逝无踪,并且永不复返。

      为了排遣令人窒息的孤独,我搭车去了县城。置身于茫茫人海,虽孤单如故,却至少能感觉到仍生活在这颗蓝色的星球上。

      什么时候,我可以学会遗忘,开始新的生活?

      溜达半天,买了几本书,几张唱片,如此而已。又去一家小吃店要碗辣得够味的管粉,热热地吃。

      返回我工作的村庄,已是夕暮。农人收了工,四野又恢复寂静。明田白水间,几只白鹭飞起又飘落。

      晚饭过后,天已擦黑,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春霖脉脉,雨滴残花,听来倍觉寂寞。

      我就着灯光翻看刚买来的书,林音夹着课本走了进来。

      “又买新书了?”

      她在我对面坐下。

      “嗯。”

      “都是些什么书啊,我看看。”

      她刚洗过头发,发脂的芳香扑鼻而来。簇新蜜合色夹克,两只袖管拢着墨绿色套袖。学生当中时常拢着套袖的,似乎只有林音一人。这大概与她喜洁的癖性有关。说来也奇怪,她着此装束,非但不显俗气,反倒平添几许山乡牧歌式的风采。她翻书的时间里,我沏好了两杯热腾腾的玉露茶。饭后,我习惯喝上一杯绿茶。

      林音点头道谢。

      “这本《边城》倒是看过,挺喜欢的。《长河》、《湘西》和《湘行散记》却是才看到。”

      “都满不错的。”我说。

      本来这些书都有,可这次是单行本,难得的是装帧、纸张什么的同作品风格挺和谐,就买下了。

      “喜欢沈从文?”

      我点头,啜了一小口茶。

      “令人惊叹的天才。”

      “遗憾哪,眼下没时间去读。”林音叹道。

      “中考以后有的是时间嘛,来日方长。”

      我本欲就此跟她好好聊聊,比如说沈从文倘若沿着这几部作品的路子一直走下去,心无旁鹜,成就也许会更为辉煌。但我还是适时转移了话题,对方毕竟只是个读初三的孩子。

      就这样,我们坐着喝茶,一边听着屋外的雨声聊天。曾几何时,同样的绿茶,同样的雨夜,同样的灯光,坐在对面的是另一个女孩。

      继去年岁暮教学楼竣工后,一开春,学校又着手改建教职工宿舍。大伙儿纷纷搬出校园,由学校出资,租住附近的民房。我被安排在林音家。

      林音的父母长年在广州打工,留下她与年愈七旬的祖父母一起生活。类似的家庭,在这一带比比皆是。

      两位老人对我的到来甚是欢迎。因为我是林音的语文老师,便拜托我每晚辅导她的功课。对此,林音似乎蛮高兴。嘴上虽没说——她属于那种娴静的少女——可我感觉得出来,她很乐意和我在一起。

      “我喜欢喝老师的绿茶。”

      通常是我看小说,她学习,两人隔桌而坐。不时给她解析难题。有时也随意聊聊,就像冷雨敲窗的今夜。

      “老师,其实你可以写写小说。而且一定会写得很精彩。”

      “不是拍马屁?”

      她吃吃地笑。笑容很温暖。白皙的脖颈仿佛漾出芳香。

      “哪里会。老师有这个自信,对吗?”

      “或许,”我说,“某一天,我会写点什么,有这个可能。”

      “准是蛮好听蛮感人的故事吧?”

      “要写的话,”我用两根手指摆弄着茶杯,“应该是蛮寂寞蛮悲凉的故事。”

      “关于……爱情?”

      我点头。

      “关于美丽与悲哀。”

      “……写许老师?”

      “可以这么说。”我坦然承认。

      “是该好好写写她,许老师……太可怜了。”

      说罢,她默然垂下眼睑,看着茶杯里腾起的缕缕白气。

      早春时节,我带她去看了许薇的墓。许薇是林音的前任语文老师。其时刚开学,还是正月,春雪飘零。周末,林音问我可不可以带她去看看许老师。

      不到一年,许薇的坟看上去活像一座古墓。因为是早春,覆盖坟墓的还是去冬的枯草。显得格外冷落和荒凉。面临此景,谁能想见,长眠于此的竟是一位貌美如花的姑娘。

      “啊,红梅开了。”

      “红梅?”

      “喏,在那边。”

      林音指了指不远处的山坡上。一株红梅如胭脂般盛开。

      有人说,死去的恋人会转世为红梅,在雪里开放。

      寻思至此,有一瞬间,我竟错以为许薇就在对面亭亭玉立。依然是那袅娜的身姿,古典情歌般的面容,澄澈如水的眸子,朝我盈盈地相看,静静地微笑,轻轻地启齿:

      “江浩……”

      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半盏茶的光景,大地已是一片莹白。林音在墓前合掌瞑目,神情肃穆而虔诚。

      归途,我问她祈祷什么,她歪歪脑袋神秘地一笑:

      “这是我和许老师之间的秘密。”

      我莞尔。许薇墓旁那株红梅的姿影,倏地掠过脑际。

      梅花映着雪色,凄艳如血。

      “来点音乐,可以吗?”

      “啊……”我方才回过神来,“请便。”

      理查德·克莱德曼。

      林音打开课本,开始温习功课。乌黑鬒亮的长发半湿不干,随意泻于肩上,散发出阵阵芳香。若用手指去触摸少女此刻的秀发,该是润泽而隐隐透着凉意的吧。那感觉,定然宛如初夏时节,雨季新晴的第一缕阳光。

      曾经,就在一个有着初夏温润阳光的周末,许薇听我讲述我初恋的故事。

      三

      十八岁上,我同一位年方十三的少女相爱了。

      “等一下……”

      刚如此一说,许薇便打断了我的话。

      “我说,”她慢条斯理地说,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其时,我们坐在芳草萋萋的山坡上,享受着温情脉脉的阳光,看白鸽在山麓的村子上空盘旋。五月。云淡风轻。

      “我说江浩,”许薇接着说道,“你们的年龄可有点奇怪哩。”

      “才相差五岁呀。”

      “我说的不是这个。……怎么说呢?”她的目光掠过漫延开去的草地,出神遥望天际溢彩的烟霞,脑海中搜寻着合适的字眼。

      “我是说,作为你而言,十八岁才开始恋爱,对吧?莫非此前就没有称得上是初恋的恋爱?我说的可是初恋哟。”为了强调所要表达的意思,她将“初”字咬得蛮重。

      我好像明白了她的意思,或多或少。就此,我思索了片刻,放电影似的快速回顾我十八岁以前的人生。然后开口说道:“如此说来,有还是有的。在七到九岁的时候,大概。”

      “七到九岁?”

      “嗯,没错。是那阵子。”我确定地点下头。

      “瞧你,说得还真够有板有眼的。”

      许薇睃了我一眼,却不无惬意。

      “可不是说谎哟。”我摆出一副煞有介事的架势。“光景是在读小学一年级二期的时候,班上转来一个女同学。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布娃娃般漂亮的小丫头。当然,……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嘛……让我尤为着迷的,是她的声音。跟你说,那简直是睡莲绽放的清响,美不可言。她说话的时候,唱歌的时候,欢声尖叫的时候,……总之,只要有机会听到她的声音,我概不放过。就像聆听天籁般屏息凝神地静听。”

      说到这里,我打住话头,停了片刻,发现许薇听得出了神。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接着往下说,“她也喜欢跟我玩。”

      “你挺有魅力的嘛,这说明。”许薇笑道。

      “哪里,我可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哟。”

      “或许你自己感觉不到吧。可别人都这么认为。”

      “谢谢。经你这么一夸,我还真觉得自己魅力四射起来了。”

      我俩都笑了。许薇的笑容,实在久违了。

      “这么着,”我继续下文,“我和她相处得很好,在一块总是开心之极,如此这般读完了小学三年级,我老以为此等快乐的时光会继续下去——孩子嘛,总把一切都想得称心如意。然而暑假过后进入四年级时,却再也不见她的踪影。听人说,她转入了别的我不知名的学校。总而言之,什么都完了。为此,我好长一段时间伤心难过,若有所失。——不知这算不算初恋?”

      许薇心悦诚服地看着我的脸。

      她穿一身浅紫色间以白条纹的运动服,脚蹬洁净的球鞋。阳光吻着她的脸,看上去活像一匹温驯的小兽。我搂过她的肩。熏风如沐,扬起她的长发撩拨着我的耳根。

      “再说说那个十三岁的少女吧……你们后来怎么样了?一起睡过?”

      “哪里。”见我一脸窘相,许薇调皮地笑了。

      “逗你玩呢,就脸红了。不过,我打心眼里喜欢你这点。”

      我不由释然。

      “那手总该拉过吧?”

      “跟你说,我连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她。”

      “当真?”

      “千真万确。”

      “这也叫初恋?”许薇扬起头看着我,“我说江浩,这该不是你一厢情愿的单相思吧?”

      “我想不是。”我说,“她也喜欢我这点应该是毋庸置疑的。凭证什么的倒拿不出,可凭直觉便会心知肚明。我的直觉可是十分灵验的哟。”

      “很漂亮,她?”

      我点头。

      “特别清纯。活像是百合花心的一滴晨露。”

      话一出口,我才蓦然意识到什么,赶紧解释说:

      “请别介意。我这么说,只想把当时的感觉真实地告诉你。对你,我不想有丝毫隐瞒。明白?”

      “别多心。不要紧的,我。不过你觉得那孩子特别清纯这点,不只是当时的感觉吧?现在也……”

      “是这样。”我坦然承认,“因为一直没再见过面嘛。所谓记忆这东西就是这么回事。”

      说起那位少女,至今回想起来,无论我还是她,对于爱情的憧憬,都有如远哉遥遥的仙山楼阁。

      一个偶然的机会——自始至终仅有的一次——她父亲因有事滞留在外,便托我护送她回家。

      那是一个星光璀璨的仲夏之夜。一路上,我搜索枯肠找了好些话题,但她只是我说一句才答一句,或摇头或点头。眉宇之间流露出难言的忧伤。

      对此,我深感纳闷:为什么会是这样呢?好不容易能两人相处,且有着“你父亲托我护送你回家”这样堂而皇之的理由,应该高兴才对呀,为何反而愁眉不展呢?年少的我,怎么也猜不透。

      但其后不久,当她家因其父的工作关系而突然搬迁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可是,她为何不告诉我呢?难道我们不是深深相爱吗?不管怎么说,归根结底,我们注定只能是缘悭一面,永世参商。

      ……这么着,后来我们干脆谁也不作声,只是默然前行。大概是受她的悲哀所感染吧,我的心情也随之郁闷起来。

      少女走得很慢。我说,快点吧,你妈妈在家一定很担心呐,天色也不早了。她“嗯”了一声,却不见加快脚步。如此多次,均不奏效,我只好作罢。索性随她去吧,我想。

      不觉间,进入了一段羊肠小道。我停住脚步,让她走前面。可她却摇摇头,说:

      “就让我跟在你后头吧。”

      “走前头好些,你还是。手电光……”

      “我想……看着你的背影……”

      少女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而后欲言又止地垂下眼睑。星光下,此番情态,楚楚动人,不胜悲戚地牵动着我的情思。

      我默然。

      少女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凝视我的背影的呢?我不得而知。

      但我明白,这是倾吐纯真爱情的声音。来到山麓的清水湖畔,距村子只有约莫十分钟的路程时,她说想歇会儿。

      “走累了吧?”

      “嗯。”

      “可是,再坚持一下就到啦。”

      话到嘴边,我又咽了下去。和自己心爱的少女在一起,难道不是我梦寐以求的吗?

      当下,我关掉手电筒,蹲身在堤岸斜坡的草地上席地而坐。因为适值盛夏,纵然是晚间,草叶上也并没多少露水。

      “坐会儿?”

      “嗯。”

      少女静静走到我身边,就近坐了下来。我闻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缕缕幽香,不觉有些发窘——我们还从未如此靠近过。然而她却似乎浑然未觉,只是低着头,下意识地一根一根拔着脚边的草尖。田野蛙声四起,山腹的村庄,隐约闪现出几星灯火。

      我们就这般沉默寡言地坐着。

      良久,少女才深深舒口气,抬眼仰望星空。胳膊支在拱起的两膝上,双手托腮,静静地凝望。

      “啊,星空……好美啊。”

      她自言自语似地柔声说道。在星光的辉映下,精灵般的长发越发显得乌黑亮泽,发出凝重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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