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河被修饰的部分

在这里，水被汇聚

沿岸栽种花卉与绿植

如同妇人修饰了面容

看上去很美

河的下游一一

石头上缠着塑料袋

茂草遮掩的管道

在偷偷排放污水

为了一口吃的，扎堆的赤麻鸭

不时溅出聒噪的水花

貌似高贵的白鹭，把白手臂一样的脖颈

弯向水中一朵

被弄脏的云影

这条河被镜头频繁放大的

总是最好看的部分

钱是好东西

它如纽扣

可以将一对男女

像衣襟一样铆在一起

它似针线

能缝合生活被子上的破洞

为芸芸众生保暖

禁言

我还是沉默吧！

怕一张嘴，被舌头发射出

箭镞与子弹

让一些靶心，于颤抖中

瞪圆眼睛

霜降后

刚被推土机碾铲过的甘沟河河滩

萌生毛茸茸的嫩绿草芽

让我想起唐诗里的句子

断流已久的荒凉被覆盖

但堆积石头的河床，如同损坏的拉链

并不能助力草们完成对于春天

完整的幻想

一一一场风雪

正走在不远的路上

一只白鹭

为了一口吃的，它

一次次踏入淤泥

每要走进镜头时

便用河水洗掉白羽上的污渍

呈现一尊

如玉的雕塑

鱼 

与云影嬉戏的安稳

像一块玻璃，突然被哗啦一声打碎

鱼，被迫随水库抛弃的水一起

踏上颠沛之路

就像古代官员，因触怒权贵或帝王

被从朝堂流放于偏远之地

这是一次去拥抱自由的旅程

还是要走向命运的深渊？

泾河黑鹳

泾河迈动波浪的步迈

在赶路

许多候鸟聚于它身边

像母亲无暇顾及的孩子

各自玩耍

一群赤麻鸭在水中追逐、嬉戏

白鹭携伴漫步

黑鹳一一

鸟类中的珍禽

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只有影子相伴

晚秋的树

卸下曾缀满鸟鸣的热闹后

回归于清静

树下斑斓的落叶

一一曾历经的往事

在时间里

慢慢腐烂

果核珍藏着一段甜蜜的时光

它将在你记忆的唱片里

重播那些

沾着晨露的花影

晚风里的蝉鸣

甘沟河与一场雨的情事

当甘沟河被一场雨爱上

干涸的河床便不再是空荡的容器

雨水带来的波澜

缠绕着河床

像把破碎的时光重新拼合

每一次起伏

都让它看见昔日河水的模样

就像一个男人爱上另一个女人

从她的身体和气息里

总能看见旧情人的影子

雨还在下

听着淅淅沥沥的呢喃

甘沟河的心，一会

沉进雨的柔情里

一会又被记忆里波涌的喘息

拉扯

看海

把卑微如一粒沙子的自己

放在如此浩大的事物面前

我真的无话可说

我知道

大海很宽容

它向我敞开门扉

我却没有勇气进入

它允许我了解它的奥秘

我却没有能力去解读

海底备好的珍珠

我也没有胆量去拿

我只能看看它

然后，捡一枚小小的贝壳

带回去，用以证明

我曾与它相见

街边棋摊

有的人离去后

还会回来

有的人下完一盘棋

便是与时间最后的对弈

再也没有机会拿起一枚

轻轻的棋子

空巢

经历的爱越多

失落也就越多

我多像深秋的屋檐

收集了许多

燕子离去后留下的

一个个空巢

回忆是几片残留的羽毛

被我悄然捡起

取暖

锅炉

这制造温暖的庞然大物

我用一锨一锨被煤炭染黑的青春

催旺它燃烧的火焰

那年冬天，我像上帝一样操控着阀门

掌握着一个厂区的冷暖

却常常在深夜

被享受温暖的人们

遗忘在梦的边缘

身上落满煤灰

我和这匹吼叫的钢铁巨兽一起

守望黎明

并悄悄用一支笔

改写着自己命运的走向

乌鸦

你飞向一片雪地

这得需要多大的勇气？

纷飞的雪花，如同闲言碎语

打着捍卫纯洁的旗号

围攻你一身

岁月都无法洗掉的墨色

但你没学喜鹊——

在翅腹间插上白色羽毛

去迎合雪的审美标准

也未选择藏匿

就在天地之间

以坦然而平静的姿态飞行

让所有人看见的

都是你最本真的模样

向一棵草学习遗忘

耳畔还悬着推土机的轰鸣

心里依然在替那些草叫屈，喊疼

没想到，仅仅过了不多时日

不死的草根，又悄悄长出

毛茸茸的绿芽

将被推土机碾平的河滩

全部覆盖

诗情之慰

那躺在茂草里的

是一条干涸的河床

也是我的晚年

青春的河水断流已久

曾历经的爱，如草间一朵一朵绽放的格桑花

也已渐次枯萎

而时间这台隐形推土机

在反复碾压我生命的河滩

荒凉，继续扩大着面积

唯有诗情如草，不断萌芽

以持久的生命力，一寸寸修复

生命被划开的那些裂痕

干枯的玉米林

从叶子到秸秆都已经被风雨漂白

悲怆的玉米林

临近冬季，它们还留守在田野里

我正好乘车路过，看见它们

就看见了故乡和童年

依稀嗅到炊烟的味道

这些大个子庄稼，没被砍倒

并非农人慈悲

作为牲畜的口粮，过冬的柴禾

它们要被晒到干透

便于贮存

它们已经死亡，却还站在那里

干硬的尸体，继续被风鞭抽打

那些啃玉米棒的人，喝玉米粥的人

谁还会想到这些

死后不知魂归何处的庄稼?

它们没有犯法，却要被铡刀

拦腰斩断

炕洞是村庄贪婪的嘴巴

火焰如舌卷动，玉米的尸骨

被它一根根吞噬

化为残渣、灰烬

一一最该受到敬仰的庄稼

结局却如此悲惨

而我，也仅仅充当了看客

写下这些苍白的诗句

屁用都不顶

何小龙，60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甘肃省诗词学会新诗委员会主任，平凉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崆峒》杂志执行副主编。散文诗、诗歌作品散见于《诗刊》《诗林》《延河》《绿风》《草堂》《奔流》《天津文学》《天津诗人》《散文诗》《星星•散文诗》《世界诗歌》等国内外百余家刊物。诗歌荣获2014年第二届“我们的钓鱼岛杯”世界华文诗歌大赛三等奖，2021年第三届全国“大鹏生态文学奖”征文大赛佳作奖，2023年国际诗酒文化大会第七届征文大赛优秀奖，2023年第四届紫荆花诗歌奖（香港）优秀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