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韵

傍晚

信使在十二月的驿站停下

撰写情书的信笺尚未铺开

墨水就已溅出

漫过原野与山峦

漫过城市与乡村

漫过红枫刚刚解开的纽扣

漫过银杏叶亲吻大地

最后的那抹金黄

你凭借月光梳头的侧影

缓慢而至

云朵忽然患上了失语症

未及告诉一声

六角形的花朵就翩翩而下

探测冰层之下绿色的脉搏

其实

当霜迹开始缝补土地的龟裂

当余晖躲进石缝窃听薄冰颤音

它们触碰你时

所有的文书都已褪色

你以失重的白

翻阅着每页起伏

山的崎岖突然轻盈

你所有的陨落

都拥有向上升腾的力

大地的收容何止飘零

你融化的部分，已清楚听见

山间渗出往年的水流声

此刻

白昼早已退向山的那边

时光借你慢速结晶的模样

朝严冬深处转身

冰层终于托起羽化的倒影

那些被月光梳过的沟壑

忽然漫过玉的釉色

去接住天空碎成的清凌

你用融化中的颤抖告诉人们

洁白不过是一种诚挚的邀约

你六角的花朵绽放时

河流也从远处传来

薄冰苏醒的声音

去年的人，已站在冰面

你还是去年的你

但，人已不是去年的人

雪情

那是我梦中的雪

那是我心中的雪

那场雪好大好大

纷纷杨杨

飘飘洒洒

那场雪下了一天一夜

门窗已被大雪封住

我们被堵在屋里

与一本书相伴

看到的是文字的经典

读到的是精彩的世界

青春的激情

金色的梦幻

融进了洁白的雪

天晴了

雪化了

严冬里

走出了一个炽热的爱情童话

从此

我知道了雪认识了雪

雪花曾是爱的缩写情的代词

从此

雪花走进了我的诗行

那场把我们堵在屋里的大雪

告诉我

只要窗棂筛落银屑

总会与我翻动纸页的节奏同步

院子被白色覆盖时

几行诗便挣脱了装订线

你用六边形的指纹

拓印出了老屋的岁月

那屋顶上的烟筒仍在仰望

上边飘着的

是来不及落地的炊烟

炊烟袅袅

我们已在你的背面

签署了成年的誓言

大地的书桌铺展

文字开始迁徙

把墨汁种进冻土

待春天到来时

长出会行走的字的偏旁

那个举杯与雪对饮的人

尝到了月光陈酿的味道

干杯不是为了取暖

是要接住

你从天而降的那份情缘

屋檐的水滴在计数

厘清你融化的每一次心跳

与你欲言又止的凝视

正达成恒久的合约

在你退却湿润的土壤里

每个萌芽都握着一封

永不投递的

六边形的情书

雪思

我知道

你此刻的飘落

是凝结了昨夜的月光

你缀在我窗上的注视

是默数我未阖眼的时长

我把你倾入酒杯

是一种幽寂的折射

但你不是月光

我用颤动的双手

将你，连同酒杯

挪向后窗

我知道

你此刻的飘落

曾见证过我童稚的莽撞

我奔跑时扬起的碎云

至今悬在

村中那棵老槐树上

老槐树最高的某个枝梢

只有你知道

那上边的重量

当我转身时

老槐树不见了

你每年还是如约而至

怎么不问问

老槐树去了何方

都吉台村的人喜欢你

你也将远徙的愿望

折叠成六边的花朵

赠予这里的人们

仅一个夜晚的时间

广袤的原野变了颜色

当第一道晨曦掠过地平线

都吉台村变了，名字却没变

而我

只能在你身上写诗

试图写下

最美最美的诗行

雪想

不向冻土索取花期

不向天际追问归途

不再说百花灼灼的往事

不再提绿树成荫的丛林

你要解开的

是那枚悬垂半空

饱含温润的

固执晶体

夜色把群山漂成单色

你所有的执念

都缓缓结晶

坠入暖灯照亮的窗棂

真正的澄明，开始发生

在消融着

不可逆转的时光

你用广袤原野的寂静

让世界聆听你簌簌的脉动

洁白

是能与万物和解的颜色

你的可贵

在于被寒风修改过千万次

但不管落在哪里

还是原来的模样

雪念

你从天上落下时

晚霞已藏到了山的那边

只有炊烟，依然袅袅

父亲牵着黄牛

从坡里回来

黄牛已成了白牛

父亲也成了白人

父亲把牛送进牛棚

我用笤帚扫牛身上的雪

牛头、牛尾、牛身子

牛很快又变成了黄色

我扫父亲身上的雪

前胸、后背、头顶

父亲身上恢复了原来的颜色

但头顶

依然是白色

今年的雪

往年的雪

都一个模样，一个声音

我曾讨厌雪能追上我的步伐

谁说大雪无痕

它会将岁月叠加

父亲再也看不见雪花

再也听不见雪的声音了

于是，我开始欣赏

自己远方的雪映年华

雪恋

六角形的花朵尚未融化

狭窄的天井里

已隆起一列青灰色的远山

大门外那棵柿子树

还挂着几个红灯笼

垂着头

在测量雪的深度

它还想

校准在自己的年轮里

大地倾斜的弧度

雪水的洁白褪成了黑色

村里的年轻人开始远行

他们的行囊

装走了村里所有的动词

只剩下一盏油灯

还有留守人这个新的名字

北风有点紧

当六角形花瓣又到来时

黄昏颤抖着

和留守人一起

或是翩翩起舞

或是步履蹒跚

或是摇摇晃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