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觉得,老人就好像一截蜡烛,一阵浮云,风一吹,颤颤巍巍就快要散了。
早些年还在大学的时候,没有太多的思考,是停滞的,狭隘的。只觉得青春快活,不必害怕分别,所有人终究都会走散。
工作这几年,远离了故土,日久天长,奇异的生出一股乡愁来。
这乡愁不是抽象的,它具象在家乡的猫,故居后的竹林,楼顶望去远远流淌的河,具象在老人的皱纹,荒芜的田地,荒凉的杂草。
砖瓦房逐渐消失在眺望的视野里,好像消失了一段历史,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高楼,冷漠的邻里。
又何尝不是一种乡愁。
柏油路不是我曾跑过的,没有听过我的呼喊和大笑;这高楼是陌生的,孤零零伫立,形单影只;空气里弥漫了时代的变化,却磨平了我记忆里的故乡。
但奇妙的,离家数千里,却开始理解了落叶归根。
感觉自己像是风筝,随风飞着,飘着,又远又高。但有线牵着,最后会落回到原点。正因为这一根线,不至于成为浮萍,无枝可依,无处可栖。
这是血脉里的线,是血肉相关的线,是剖不开,剪不断的线。
我的线轴的线,却已经快要放完了。最后些气力,微薄地把我往回拽。害怕我还没落回地面,线先放完了,从此真就是随风满天飞,无处可落了。
某一年回家,发现老人的头发全白了,油然而生一种无力的悲哀,这是没法与时间作对的无能为力。
时间是残忍的,给予生命,健康的身体,漫长的好运,活到耄耋,然后开始一一收回它的恩赐。先是容颜老去,青丝白发,接着,收走健康,肢体退化,无力、颤抖,最后,收走它给予的生命。人啊,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怎么来的,怎么离开。
再后来,家乡好像变成了一个遥远的名词。名词里盛着几个我挂念的人,我看着他们逐渐老去,老成一幅年久失修的画,颜色斑驳,却装载着幼年最鲜艳灿烂的时光。
再小些的时候,懵懂记事,经历过一次亲人的离开,但不懂为什么大家那么悲伤。我站在后院,仰起脑袋,想着人总会在天上再重逢。
可如今发现,人啊,一旦失散了,就再也无法重逢了。这跨过的漫长的二十多年岁月,终究会在他们日薄西山时碎裂,而我这无法言说不可名状的乡愁,也会随风而去。
那一截微弱烛光,一丁星散浮云,终将散去。
也许当跨过整个人生,跨过那些荒芜、悲痛、贫瘠的土地,跨过那些汹涌、湍急、希望的河流,跨过所有的坎坷荆棘,跨过时间给予的生命,也许,也许,还能再相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