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地》
1935年，头顶红星、脚打绑腿的人
在草地跳舞，他们步伐有些单一
跨跃是最常见的动作
草甸，见识过静如处子动如脱兔风采
藏羚羊至今还在模仿他们的舞姿
那时，草地其实是一只饥饿的胃
比它更饥饿的，是用歌声果腹的行者
当马肉和牦牛干成为梦中的奢侈品
是谁，从青稞野菜辣椒皮带和马尿的混合物里
提炼出最环保的石油
革命的播种机，就这样开动起来了
当年草地留住的那些舞者，已成为今天的种子
看啊，他们铆足了劲，准备发芽了
《投奔延安》
宝塔山上肯定有无数的宝贝
要不，怎么会吸引那么多的寻宝人
黄远军，男，当年17岁
那天夜里，他在鳌头山上学会了抽烟
新买的鞋子学会了控制石头的方向
邻居的狗被他踢过一次。没人知道
有一个人，还没出来
谷亚男，女，革命烈士
当时的校花，后来的山丹丹
那天，她什么也没带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当了回乖乖女
出了门，又回房写了个字条
好像她只是离开一会儿
好像她天亮就会回来
《生产》
往下传，一个传一个，告诉一个团的人
有人正在生孩子，务必顶住！
宫缩和追敌的枪声一阵紧似一阵
产妇用铁的纪律拒绝分娩
但他还是来了，那么多的树木倒下
只为了迎接一粒种子。小小拳头
紧握着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基因
那根脐带，竟有两万五千里长
成为我们今天的国道
而草甸像脚印，一个一个，散落在红色的梦中
那个产妇，那个血迹未干的人，那个追赶队伍的人
那个初生的婴儿，到哪里去了
我像杜鹃，呼喊着众多的名字
但我羞于遇见他们，就像羞于见到红彤彤的出钢口
《雪山》
雪在辽阔无垠的高地筑巢
与风雪为邻！我们把满天朝霞当作旗帜
一个萝卜一个坑，一个脚印一只眼
它哗啦啦的响声使雪苍白，使灵魂缺氧
在恒久的寒冷中，热血燃烧
生命的炊烟在呼吸中冉冉升起
现在，火把已被点燃
走在后面的人也看见它了
火必然不会被毁灭，就像太阳不会停止发光
跋涉者和新生的儿童
那将来的雪绝对不会这样冷血
那神往的也是最美好的，真理所在的
远方的宝塔啊，是根温暖的火柴
《大刀》
假如一把大刀突然吹响冲锋号
在疲软的岁月站立起来
只要去想想，我们的生活就不至于如此锈蚀
如何在一把大刀的光芒下歌唱
我多想回到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
骑大马，操大刀，练劈杀
系上一块红布，一把大刀
就这样成为一面有杀伤力的旗帜
一团带传染性的火焰
然后，我就拿起这件古老的武器
不是唱而是振臂高呼：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行军路上》
于是，漫山遍野出现了我们深刻的播种者
他们有着一致的方向
有着与众不同的穿戴和口音
头顶的星星，钻石一样洞穿黑暗
一艘游船在昆明湖拐个弯，东方就出现了晨曦
冬眠的人就闻到了春天的气息
啊，我找不到一个词来匹配战火中的青春
看上去他们找不到回家之路
看上去他们的家，就在路上
需要一场会餐，把他们的肠胃打造成不会熄火的马达
需要一场战斗，将他们的血液提炼成燃料
需要一声熄灯号啊，让我们的英魂睡个好觉
《打游击的人》
打开一本《论持久战》的小册子
更接近战斗的年代
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疲我打，敌逃我追
那个落片树叶都怕砸到头的人，肯定是吃了豹子胆
把自己当做一根绳子，牵着一个联队转圈
他们像鹰一样，警惕，潜伏，随时准备开火
又像农作物一样，紧贴大地
在雨水里发芽，在阳光下分蘖
一茬茬倒下，又站起
血液走火的时候，他们也安慰自己
有一种交锋是智慧，有一种化整为零是战略
当八年的时间变成秋风扫落叶
而我是否已出手太慢？阳下的阴影
谁是第一个把你送回老家的人
最初的经验来自手中的小米加步枪啊
打游击的人屏息凝神，默数一 二 三
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狼牙山》
狼牙山上的那几个人，远远望去
像几把自动的三八大盖
一九四一年的秋风从这里吹过
把漫山遍野的树林变成高举的手臂
把这几个人变成狼牙中的狼牙
我看到他们在一比五百的比例中
严重失衡，我听到枪声响成一片
连他们高举的石头，都成了紧缺的武器
在空气中俯冲，产生雷鸣和闪电
以至我写到坚守这个词时，轻易找到了电源
这几个人，其实是五个固执的人
他们当时的处境，实在让人揪心
急得山上的精灵都张开树枝的手臂了
而他们不急，不离开，直到成为悬崖上的悬崖
《董存瑞》
一颗苍松翠柏上的雨滴，坚持不老的传说
从一九四八迂回运动到二零一一
证实生命另外的存活方式
瑞金北郊。隆化中学
桥型暗堡发疯的机枪，扼杀了朗朗的读书声
滴滴鲜血像急红的眼睛
一只十九岁的手臂，什么都没想
就与五月的禾苗一起拔节
残阳如血，加深了冲锋号的悲壮
“为了新中国，冲啊！”
风吹走他的呐喊，但他的战友们还是听见了
后来的人也都听见了
剧烈的爆炸把他分解成种子，使他永远存活了下来
《消息树》
狼来了！消息树倒了
从此，这些树都有了不死的根须
时刻渴饮鬼子的血
成为当时最准确的天气预报
当一棵树成为一座山的灵魂
它就不再是一棵树，而是一面旗帜
凝聚和传递着同仇敌忾的民族血性
直到今天，这些神奇的烽火台还在燃烧
把我的血烧成液体的火焰
《铁道游击队》
凌晨三点，我和雨坚守着月台
汽笛是一阵紧似一阵的雨点
肆无忌惮的雨席卷铁路，深夜的火车
照亮了六十多年前的
山东临城。微山湖
我不是刘洪，你也不是李正
哪怕成为鲁汉也好啊
驳壳枪一亮，小鬼子就成了孤魂野鬼
灯光，是你身体长出的射线，你必须醒着
让呼啸而过的火车成为自己的运输队
飞虎队，飞虎队
当车轮在白色恐怖的版图上奔跑
当老虎长出强劲的翅膀
铁轨就成了索命的绳子
看啊，火车已经成为一把利剑了
信号灯一闪一闪的，如果不是枪弹
一定是游击队员调皮的眼神
《腊子口战斗》
然后，有什么就发生了。比你更早到达的雨
改变了方向，在山头与山头之间
又一次集合。异乡人散落在草丛的
各个角落，硝烟弥漫
模糊了他们的呼吸
从他们的脸上，你可以看出
蜡质的雕像，却无法辨认他们的面容
多年后，我被这里的杜鹃花吸引
摘下一束，红色
《延河水》
忙着赶路的人，擦把汗喝口水吧
今夜，我将随你走一趟延安，去一趟宝塔山
因为我已爱上清澈的延河水
没有污染的水，饱含矿物质的水
带着失水的状态，一只候鸟
操着湖南口音，急切打听水流的方向
即使每天经过两条河流，为何我还是充满干渴
多年前，那些常在河边走的人，不怕
打湿绑腿和布鞋、打湿青春和理想
延河水，在那么多人歌唱过你后
我必须指出，你只是一个记号
迸溅到身上，就是珍珠，流到骨缝里，就激活钙质
《山丹丹》
山丹丹开花，肯定是红艳艳的
山丹丹，我的罂粟花
在春天的高处，山丹丹漫山遍野
照亮高原和窑洞，映红苍白的月亮
对患失忆症的人和梦游的人来说
山丹丹就是一味提神醒脑的中草药
不需炮制，不需煎熬
而今，我在千里之外，看见变种的
山丹丹，她们涂满霓虹的嘴唇
被无性繁殖，被花瓶模仿，无法模仿的
是山丹丹不改的初衷
《红五星》
如果再上升一点，我就靠近了火焰的发源地
甚至能找到丢失的那枚钥匙
做为一名历史的侦探
潜伏的光芒已被追踪了六十年
只有撑竹排的孩子记得一切
那个与巍巍青山同步的儿童团员
他胸前的红布条，是今天的映山红
如果穿上红衣服，我张开的四肢和头颅
就是一枚冒牌的五角星
今夜的星光啊，其实是一份明码电报
告诉我如果冬眠的种子能在春天发芽
那么闪光的星星就不是一种传说
《白求恩》
那时，小日本是附在中华民族身上的毒瘤
医生与手术刀奇缺
共产党是人民的大救星
不远万里来到中国的白求恩是活菩萨
白求恩,这个国际主义战士
用生命守住手术台这块阵地
连续69小时给115名伤员做手术
创下最早的吉尼斯记录
直至手术刀走火，他都是一挺呱呱叫的机关枪
一个外国人，毫无利己的动机
把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当做自己的事业
他的血从1939年的手臂抽出来
至今还在中华大地上汩汩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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