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出一个春
披着月色的斗篷,我独立
于楼顶,顺着南来的风
看到了母亲的眼睛;看到了
母亲眼睛里映照出的小人儿
一个没有视力,没有听力,没有意识的嫩骨架
一个只有嘴,只有哭,只有饥饿的婴儿我
努力地,用本能
吸吮母亲
流不出奶水的乳头
儿啊,如果你能
就把娘吃掉吧
他爹啊,公共食堂① 指不上
咱不能做牛,做蚯蚓,做猫吗
你不能给我
割一捆草回来吗
要不,你就挖个坑
把俺娘俩埋了,也算
苦菜。榆钱。野蒜
野葡萄。蛤蟆腿。烧麻雀
父亲上山采野果,下地挖野菜
上树掏鸟蛋,下河捉蝌蚪。终于
让母亲吃出
奶水细流,两眼泛绿,全身浮肿
母亲,终于吃出
我的一条小命;吃塌
“大跃进”和人民公社
墙上的观音土②
终于吃出
一个
春
①1958年“大跃进”和人民公社
运动中农村办的公共食堂
②观音土也称高岭土。在青黄不接时或灾荒年间,人们常常靠吃观音土活命;
这种土可充饥,但不能被人体消化吸收,吃了以后腹胀,难以大便,少量吃不致命。
天生的诗人
编织的兰香
母亲
一对解放脚,两条麻干腿
登着一个石碾子
拄着一缕春风向我走来。碾子下
碾着家中一个又一个苦难,碾子旋转着
母亲的一个又一个梦
母亲轻盈的步履交替着
如同哪吒登着风火轮
走前来 退回去
退回去 走前来
她走进春天,退回冬天,再走进春天
她走上“金光大道”,又退回
吃不饱穿不暖,再走进殷实小康
她曾经害怕割掉
她的“资本主义尾巴”,酿蜜的漂亮
只能在夜晚让嫦娥看。现在终于可以
大大方方地翘着喜鹊的尾巴晒太阳了
碾下的芦苇发出叭叭的声响
这声音,只有母亲盘坐在炕头
饭后眯着眼挑牙时才能听到
她从响声中看到了玉米大饼
看到了我的书包,看到了妹妹的花棉袄
母亲碾压芦苇,如同改造父亲
要弄得柔柔的顺顺的,跟面条一样
然后,一条一条,一片一片,一块一块
奶奶的药瓶,姥斧的小火炉,大哥的媳妇儿
全都编织在苇席中
她把一个个平凡的日子编织成
一朵朵兰,一断断香
2011-5-11草
注:母亲张氏名兰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