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熟了》

这里有晨风，有晚霞，有亿万吨的

明亮，瀑泄过

雷暴的断崖。沿着长街

漫步蔚蓝，我看到初夏金质的夕阳

覆照天空

静寂的田园。是的，故乡的

麦子熟了。云亩里的麦子

亦熟了。在这里

我看不到高垛的马车，同样

也不见泛着

月光的快镰。剩下的

只有那千顷五月的焦黄，忧伤着

我深色的眼镜片

《虚构的黄花》

山坡上。凋零了很久的一株油菜花

去年也在这里凋零

它本来就很瘦。比夕阳

比雪地里的词语

还都要瘦。而时间依旧日夜对它

不停销蚀

只到它瘦成一小块废墟

废墟又继续

把废墟瘦成了一粒种子。和多年来

蹲在田头看花的人

最后一起瘦进泥土的黑暗

在另一个根茎的国度，回想起

曾经头顶那些

起起落落的小草蜂。多像时间虚构的

一柄柄金色的小榔头

《暗花》

五月。大河的花开了。一朵朵

幸福的漩涡

把一群群远道而来的沙粒

疾疾抱起，又缓缓

放逝。这些开在消失之后的暗花

积沉成图。束在母亲的腰间

风雨兼程

《山枣树》

一夜的祭祀之后。在黎明的

掩映之下，众仙家

托着各自的星盏悄然归隐

谷底的石头，峦脊的云彩

依然保持着

趴匐的姿势恭送。而几条

期待下次继续听经的蛇

索性化身为

几株青壮的山枣树。披着

油绿色的叶鳞，覆满

毒枯色的针舌

佑护着临时开放的蛇迹小路

《无需过多交谈了》

不是吗？黄河到了这个季节

无需过多交谈了

大口喝下千吨浊酒。驱散

万头铁背的公牛

自己俯身拽起那重锈的耙犁

走吧，到大海去！

越过暮昏

趁着醉意

让枯守一冬的河床，撞击中

再次满满当当

《去找点儿自由吧》

去找点儿自由吧。太高了也不好

譬如天上：日月轮值

群星挤兑。即使一个好人死了

上了天堂，灵魂估计

仍要继续持戒，不断修功德

寻个不太高的荒山就行

那里的石头值得信任，野花无人领养

一阵子急雨过后。你扶着小树

对着积水笑一笑

雨点即刻回赠你一枚明亮的酒窝

《穷孩儿的花朵》

飞行公寓边上的一棵老苦楝树

开满淡紫色的小花

多少年了。早班的飞行员

没有抬眼看过它

晚归的乘务员也都拖着疲倦

匆匆而过。更没有诗人

把它写成湿漉漉的星辰，或者

闪亮的发卡

唯有在光阴薄凉的冬天

瘪瘦的苦楝果

大群的灰喜鹊

会在这棵老苦楝树的枝头二次开满

穷孩儿的花朵

《没有走出过大山的树》

稍高一点的黄栌，消瘦的酸枣

还有岩缝里

生出来的，麦穗一样的野荆

在黑松林的罩蔽下

从来都没有走出过这座大山

即便盛夏的响雷响过三遍

重要的事

也就草草遣发最矮脚的青苔

乘坐石子，沿山溪

象征性磕几步长头。而这些

从来都没有走出过大山的树

它们信命

甘于窝藏群山的孤独

它们悲悯

抢在天葬之前，把落日举迁到

乱蓬蓬的头顶